长安雪虎

长安城里都在传，镇国公府的大公子萧别离，为了一个女人，舍了前程。那女人是我。

可他们不知道，当年萧别离困于牢狱，满门待斩时，是我求了陛下三日三夜，

才换他一条生路。他们也不知道，我跪断了双腿，耗尽了云家三代积攒的人脉，

只为让他活着。更不知道的是，太医说我这病，是跪出来的。膝盖的寒毒入骨，侵入心脉，

这辈子都好不了，熬不过二十五岁。今年，我正好二十四。1萧别离休妻那日，

长安下了今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他站在萧府正堂，当着两族长辈的面，

将一纸休书递到我手上。"云音，你我夫妻一场，到此为止。"他的声音很冷，像这场雪。

我接过休书，没看内容，只问了一句："可是因为沈婉？"沈婉是他的表妹，

自幼与他青梅竹马，去年才从江南回京。温婉动人，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身体康健，

能为萧家开枝散叶。萧别离没否认，只说："你我成亲三年，你始终不愿圆房，

如今又……膝疾缠身，无法生育。""云音，你该知道，萧家不能没有子嗣。"我点点头，

轻声说："我知道。"然后转身，一步一顿地走出了萧府。膝盖疼得厉害，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我没让人搀扶，也没回头。我怕他看见，我在哭。2回到云府，

父亲摔了茶盏。碎瓷片溅了一地，茶水浸湿了地毯。"混账！萧家竟敢如此欺辱我云家女儿！

"父亲气得须发皆张，当即要去萧府理论。母亲拉住他，抱着我，哭得泣不成声。

满屋子的人都在哭，都在骂萧家忘恩负义。只有我，很平静。我说："爹，娘，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父亲愣住："你说什么？

"我扯出一个笑："当年我求陛下放了萧别离，条件就是嫁给他三年。""三年期满，

我便和离。""如今不过是履行约定罢了。"这是谎话。真相是，陛下当年答应放了萧别离，

条件是让我嫁进萧家，监视萧家的一举一动。三年里，

我暗中为陛下查清了萧家与北蛮勾结的证据，也算完成了使命。只是没想到，这三年，

我竟真的爱上了那个人。更没想到，为了救他，我把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

父亲不信："阿音，你莫要骗爹，当年你为了救萧别离，跪了三天三夜，

把腿都跪坏了……"我打断他："爹，我累了，想歇一歇。"说完，我起身回了房。

身后传来母亲压抑的哭声，父亲叹息的声音。我靠在门上，终于忍不住，眼泪滑落。

3休妻半月后，萧别离娶了沈婉。那日京城张灯结彩，十里红妆，八抬大轿，

喜乐声传遍了半个长安城。比当年娶我时，风光百倍。我记得，当年我嫁进萧府时，

萧家还是戴罪之身，不敢大办。只一顶小轿，几个随从，悄无声息地把我接进了门。

我站在云府的楼阁上，远远看着那支迎亲队伍从长街经过。红色的绸缎在雪地上蜿蜒，

像一条血河。丫鬟春杏端了药进来，哭着说："小姐，您别看了，喝药吧。

"我摇摇头："不喝了。""反正也没用。"太医说得很清楚，我这病，药石无医。

膝盖的寒毒已经侵入心脉，随时可能要命。能活一天是一天，多喝药也只是多受罪。

春杏急了："小姐！您不能放弃啊！太医说了，只要好好调养，

说不定还能……""还能什么？"我打断她，"还能多活几个月？还能看着他们琴瑟和鸣？

""春杏，我不想活了。"春杏愣住。我继续说："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我以前觉得，

活着是为了见他一面，哪怕远远看着也好。""可现在他娶了别人，

我好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话音落下，胸口一阵绞痛。我捂住嘴，

一口鲜血喷在了雪白的帕子上。红得刺眼。春杏尖叫一声，跪在地上哭："小姐！小姐！

"我看着帕子上的血，忽然想起，当年跪在御书房外时，也是这样吐血的。那时冬日寒冷，

我跪在雪地里，膝盖早已没了知觉。宫人来劝，说陛下不会见我的，让我回去。可我不能走。

萧别离还在天牢里等着，萧家满门还等着我去救。我不能走。于是我继续跪，一天，两天，

三天。直到吐血昏迷，被人抬进宫里。醒来时，陛下站在床边，看着我，叹了口气："阿音，

何必呢？"我挣扎着跪下："陛下，求您放过萧家，求您放过萧别离……"陛下沉默良久，

终于开口："朕可以放了他们，但你要答应朕一个条件。""嫁给萧别离，

做朕在萧家的眼线。"我没有犹豫，点头答应了。那时我以为，只要能救他，做什么都值得。

可我没想到，这一救，救的是他的命，断的是我的情。4沈婉进门第三日，便来云府拜访。

她穿着大红的袄裙，珠翠满头，脸上带着新婚的娇羞和得意。"云姐姐，婉儿特来谢您成全。

"她盈盈一拜,举止优雅，笑意盈盈。我靠在软榻上，虚弱地看着她，淡淡道："不必谢，

各取所需罢了。"沈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很快又恢复笑容。她在我对面坐下，

让丫鬟呈上礼品。"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姐姐笑纳。"我看都没看，

只说："沈夫人有心了。"她听见这称呼，笑得更欢了："姐姐说笑了，

婉儿与表哥自幼相识，两情相悦，如今终成眷属，实乃天作之合。""倒是让姐姐受委屈了，

若非姐姐成全，婉儿也不能如此顺遂。"我没接话。

可她却不依不饶地继续说："听闻姐姐当年为了表哥，跪在御书房外三日三夜，跪断了双腿。

""婉儿实在佩服姐姐的深情。"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又说："只可惜啊，表哥说，

他从未让姐姐去求情，是姐姐自作主张。""如今落得一身病痛，也怪不得旁人。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血气。"是，怪我自作多情。"沈婉得意地笑了，

起身告辞。临走前，她忽然回头，压低声音说："对了，表哥说，姐姐这些年暗中监视萧家，

搜集萧家罪证，献给陛下。""若非姐姐，萧家也不至于被陛下忌惮，处处受制。

""姐姐说，表哥该不该恨您呢？"我猛地睁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沈婉笑着福了福身，

悠然离去。留我一人，心如刀绞。5原来他都知道。知道我是陛下的棋子，知道我监视萧家，

知道我搜集证据。所以他才那么恨我。所以他娶我，只是为了稳住陛下，稳住云家。

所以三年来，他从未踏进我的房间一步。所以他等不及地要休了我，娶沈婉。我笑了。

笑着笑着，胸口一阵剧痛。我趴在桌上，大口大口地吐血。春杏慌了："小姐！我去请大夫！

"我拉住她，摇摇头："不用了。""大夫治得了病，治不了心。

"春杏哭着跪下："小姐……"我抹掉嘴角的血，轻声说："春杏，去帮我准备一身衣裳，

要喜庆的。"春杏愣住："小姐要去哪里？"我望向窗外飘飞的雪花，轻声说："回家。

"春杏不解："这里不就是家吗？"我摇头："不，我要回真正的家。""回我娘身边去。

"6我娘死得早，在我十二岁那年就去了。临终前她拉着我的手说："阿音，

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这孩子，太重感情，将来怕是要吃亏。

""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平安安，嫁个真心疼你的人。"我哭着点头，说我记住了。

可后来，我还是爱上了萧别离。一个不该爱的人。我娘葬在城外的青山，那里梅花盛开，

景色清幽。小时候我常去，后来嫁了人，去得就少了。这次去，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我换上了一身大红的袄裙，是当年的嫁衣。三年了，我一直好好收着，

以为将来能穿着它和萧别离白头偕老。没想到，是穿着它去见我娘。春杏帮我梳妆，

哭得妆都花了。"小姐，您别这样……奴婢害怕……"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苍白消瘦，

了无生气。只有这身红衣，还带着一点活人的气息。"春杏，别怕，"我笑着说，

"人总有一死，早死晚死都一样。""我只是想穿得喜庆些，让我娘高兴高兴。""走吧。

"马车出城时，恰好遇到萧别离的车驾。车帘掀开，他看见我，愣了愣。"云音？

你要去哪里？"我也掀开帘子，对他笑了笑："去见我娘。"他皱眉，似乎想说什么，

目光落在我的大红嫁衣上，脸色一变。"你的身体……""萧大人不必担心，"我打断他，

"我死了，对你对萧家都是好事，不是吗？"他脸色煞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没再看他，放下帘子，吩咐车夫："走吧。"车轮碾过雪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像是在碾碎我的心。7母亲的墓前，积了厚厚的雪。我跪下去，一下一下地清扫墓前的积雪。

膝盖疼得钻心。冷汗湿透了里衣，贴在身上冰冰凉凉。可我不在乎了。反正快死了，

疼不疼的，又有什么关系。扫完雪，我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里面是那支玉簪，

是萧别离送我的定情信物。当年他送我时，说这簪子是他娘留给他的，要传给他最爱的人。

我当时欢喜得不得了，以为我就是那个人。后来才知道，他只是随口一说。他最爱的人，

从来不是我。我把簪子埋在墓前，轻声说："娘，您说得对，我不该爱他的。

""可我就是忍不住。""一见误终身，再见已是生死两茫茫。"我顿了顿，

眼泪滑落："娘，我来陪您了。""这辈子活得不好，来生我一定听您的话，不再动情，

不再爱人。"说完，我闭上眼，静静等待。雪越下越大，很快就盖住了我的身体。

我觉得好冷，好困。意识渐渐模糊，眼前浮现出一幕幕往事。那年我十五，

在元宵灯会上遇见了十七岁的萧别离。他穿着月白色的长袍，站在桥上看花灯，侧脸如画。

我看得入神，险些撞到人。他回头，正好与我对视。那一眼，惊为天人。后来我才知道，

他就是萧家的大公子，是我父亲好友的儿子。再后来，我们订了亲。那时他对我很好，

会在雪天给我送暖炉，会在我生病时守在床边，会笑着说等他考中状元就娶我。我以为，

这就是我的未来。可世事无常，萧家出事，他入狱，我为救他跪断了双腿。从那以后，

一切都变了。他对我的好，成了恨。他的温柔，成了冷漠。

我以为能用三年的时间捂热他的心，可到头来，只是一场空。萧别离，这辈子，

我爱你爱得好苦。来生，不要再遇见了。8迷迷糊糊中，我听见有人在叫我。"云音！云音！

"是萧别离的声音。我想睁眼，可眼皮太重，怎么也睁不开。然后我被人抱起来，

紧紧箍在怀里。"该死！怎么这么凉！""来人！去请大夫！快！"他的声音在颤抖，

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惊慌。我想说，不用了，没用的。可我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他抱着我，

在雪地里狂奔。恍惚间，我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三年了，这是他第一次抱我。真好。

临死前，还能再感受一次他的温度。9再醒来，已是三日后。我躺在云府的床上，帐幔低垂，

香炉里燃着安神的香。太医守在一旁，看见我醒了，长舒一口气："小姐，您可算醒了。

"我哑着声音问："我怎么还活着？"太医愣住，叹了口气："是萧大人送您回来的，

他说……"话还没说完，房门被推开。萧别离大步走进来，脸色憔悴，眼里布满血丝，

下巴上还有胡茬。他看起来很狼狈，一点都不像平日里那个一丝不苟的萧大人。他挥退太医，

在床边坐下，死死盯着我。"云音，为什么？"我避开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