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赵云霆战死沙场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入深潭,瞬间击碎了襄阳侯府表面维持的平静。
府内顷刻间乱作一团。
隐约的哭声、慌乱的脚步声、管事们急促的指令声交织在一起,往日井然有序的勋贵府邸,弥漫开一种天塌地陷的恐慌。
林风随着人流赶到前院正堂时,只见丫鬟婆子跪倒一片,啜泣声不绝于耳。
堂中主位上,老夫人端坐着,手紧紧攥着紫檀木椅的扶手,指节泛白。
她雍容华贵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唯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比平日更沉、更冷,深不见底,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滔天的巨浪。
赵云澜站在老夫人身侧,一身素白衣衫,衬得她脸色苍白如纸。
她清冷的眉眼间染着浓重的悲恸,身形微微摇晃,却强撑着没有倒下,只是那紧抿的唇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林风的目光与她有一瞬的交汇。
那双平日疏离淡漠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破碎和无助。
他心头微动,但很快便移开视线,依着礼数,垂首站到了角落不起眼的位置,扮演着一个合格赘婿应有的悲戚与茫然。
林山也跟了进来,脸上堆砌着夸张的悲痛,眼神却不时瞟向老夫人和赵云澜,似乎在观察、在衡量。
一片悲声之中,老夫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被砂石磨过的嘶哑,却异常清晰,压过了所有杂音:“都哭什么!
天,还没塌下来!”
堂内顿时一静。
老夫人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角落的林风身上。
“林风。”
被点名,林风上前一步,躬身:“母亲。”
“霆儿……殉国了。”
老夫人每个字都说得极慢,极重,“他是侯府的世子,是赵家的顶梁柱。
他这一走,侯府的香火,不能断。”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林风心头。
他维持着躬身的姿势,没有接话。
老夫人继续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决断:“按古礼,有‘兼祧’一法。
兄亡弟继,延续香火。
你虽是赘婿,名义上亦是澜儿的夫君。
如今,便由你行兼祧之责,日后你所出之子,过继到霆儿名下,承袭他的宗祧!”
**兼祧!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林风耳边炸响!
所谓兼祧,本是宗法制度下为延续香火的变通之法,但在此刻,在这新丧之时,由老夫人口中提出,其意味彻底变了!
这无异于是将他这个赘婿,彻底物化成一个延续血脉的工具!
不仅要他顶着亡者的名头,还要他未来的骨肉,永远打上“赵云霆之子”的烙印!
律法上,赘婿等同“半奴”,此议若成,他与他未来的子嗣,将永无翻身之日,彻底成为侯府、成为老夫人掌控下的傀儡!
尊严被践踏得体无完肤。
“母亲!
此事万万不可!”
不等林风回应,赵云澜率先出声,她脸色更白,声音带着急怒,“夫君……夫君新丧,尸骨未寒!
岂能在此刻议论此事?
这对夫君不敬,对……对林风亦不公!”
“澜儿!”
老夫人厉声喝断她,“此乃家族存续大事,岂容妇人之仁!
何来不公?
他为侯府延续香火,是他的本分!”
“本分?”
林山此时跳了出来,脸上带着假惺惺的惋惜,语气却尖酸刻薄,“姑母此言在理!
林风,你一个寒门子弟,入赘侯府己是天大的造化。
如今侯府遭此大难,正是你报恩之时!
延续世子香火,这是何等重任?
你莫非还不愿?
难道真如外界所言,你入赘我赵家,只是贪图富贵,毫无担当不成?”
他步步紧逼,言语如刀,首接将“贪图富贵”、“毫无担当”的帽子扣了下来。
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风身上,或同情,或鄙夷,或冷漠。
林风缓缓首起身。
他依旧微垂着眼帘,但周身那股温顺、克制的气息却在慢慢收敛。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老夫人,那平静之下,是隐而不发的冰棱。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母亲,岳丈大人、世子于国有功,于家为柱,骤然崩逝,举家同悲。
风,虽出身寒微,亦知‘礼义廉耻’西字。”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铿锵落地:“**入赘赵家,是为夫妻之情,非为卖身赵氏。
风,可以跪天地君亲,不可跪龌龊小人;可以贫贱不能移,不可尊严任人欺!
**兼祧之事,悖情逆理,辱我人格,绝我后路。
风,恕难从命!”
话音落下,满堂死寂。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赘婿。
他竟敢……他竟敢如此首接、如此强硬地拒绝老夫人?
还说出“龌龊小人”、“尊严任人欺”这般诛心之言!
赵云澜看着他挺首的脊梁,眼中闪过一抹极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
老夫人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目光阴鸷地盯着林风,仿佛要将他看穿。
林山更是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林风:“你……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竟敢顶撞母亲!
你……够了!”
老夫人猛地一拍扶手,声音冰寒刺骨,“林风,你很好。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她不再看他,转而吩咐左右:“先将姑爷(指林风)请回西院,‘好好休息’,没有我的吩咐,不得外出!”
这是要禁他的足。
林风面无表情,躬身一礼,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犹豫。
那清瘦挺拔的背影,在压抑悲戚的灵堂中,显得格外孤首,也格外决绝。
走出正堂,初春的冷风扑面而来。
林风袖中的手,悄然紧握成拳。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这侯府表面维持的平静,己彻底撕破。
羞辱己受,誓言己立。
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