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骨头被一寸寸碾碎，又粗暴地拼接起来，意识在黑暗的深渊里沉浮，最终被一股蛮力狠狠拽回。
苏念猛地睁开眼。
水晶吊灯折射着刺目的光，晃得她眼前一片空白。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似的、做作的香氛，混杂着一股子……人群聚集的、温热的浮躁气息。
耳鸣尖锐，盖不住周围嗡嗡的议论声，那些声音黏腻、刻薄，针一样扎在她裸露的皮肤上。
“啧，还真晕了啊？
装给谁看呢？”
“逼婚不成，就玩这套一哭二闹三上吊？
苏家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江家那位也是倒了血霉，被这么个货色缠上……”视线逐渐聚焦。
她躺在一个冰冷的大理石台子旁边，像是宴会厅备餐用的操作台。
身下昂贵的手工礼服裙摆被酒水和一些不明液体浸染得一塌糊涂，黏腻地贴在腿上，额角一跳一跳地疼，伸手一摸，指尖沾了点未干的血迹。
逼婚？
她恍惚了一下，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前尘往事，轰然冲入脑海。
二十岁。
这是她二十岁生日宴的现场。
她愚蠢地听了继母和林子轩的怂恿，妄图在众目睽睽之下“逼”江家那个据说性情暴戾、眼盲残废的继承人江承衍娶她，结果自然是自取其辱，成了整个上流社会的笑柄。
而这一切，不过是她那好继母和便宜弟弟，为了将她彻底逐出苏家、剥夺她继承权而设下的、拙劣却有效的局。
再往后呢？
是被赶出苏家，是被林子轩和苏雨柔联手欺骗，掏空了她利用前世记忆辛苦创立的所有产业，最后，是在那个废弃的仓库里，听着他们得意地宣告她的“价值己被榨干”，然后被推下冰冷的海水……窒息感仿佛还扼在喉咙口，冰冷刺骨。
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变得异常清晰。
她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一切悲剧尚未真正开始的，这个愚蠢的节点。
“念念？
念念你醒了？
太好了！
你可吓死妈妈了！”
一个故作焦急的女声响起，带着夸张的哭腔。
苏念抬眸，看见她那保养得宜的继母赵曼丽挤开人群扑了过来，脸上堆满了担忧，眼底却全是算计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她身后，跟着一脸“痛心疾首”的便宜弟弟苏明昊。
“姐，你怎么这么傻啊！”
苏明昊弯下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竖着耳朵的人都听见，“江大少那样的人……你怎么能用这种方式逼他呢？
我们苏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你怎么……”苏念没动，也没理会额角的伤和浑身的狼狈。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对母子表演，目光冷得像结了一层冰。
前世，就是他们，在她“死后”顺理成章地接管了苏家的一切，将她母亲留下的产业挥霍殆尽。
赵曼丽伸手想来扶她，嘴里还在絮叨：“快，快起来，地上凉。
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别在这里丢人现……丢人？”
苏念开口了，声音带着刚苏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像冰片刮过琉璃，“丢人的，难道不是设计这一切的人吗？”
赵曼丽的手僵在半空。
苏明昊脸色一变：“姐，你胡说什么！
你是不是摔糊涂了！”
周围的议论声诡异地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念身上，带着惊疑和探究。
苏念没看他们，她的视线越过了这对母子，落在了几步之外，那个始终端坐在轮椅上，被几个黑衣保镖护着的男人身上。
江承衍。
即使坐在轮椅上，即使双目紧闭，面色带着久不见阳光的苍白，这个男人周身依然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线条利落，与这宴会的浮华格格不入。
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这场因他而起的闹剧，都与他毫无关系。
前世，她首到死前才知道，这个看似被她“连累”的男人，后来却成了商界翻云覆雨、无人敢首视的存在。
而她落海前看到的最后一份财经报纸，头版就是他以雷霆手段吞并了林氏企业的消息。
阴差阳错，他算是……替她报了部分仇。
这一世……苏念撑着冰冷的大理石台面，慢慢地、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
无视了赵曼丽瞬间难看的脸色和苏明昊惊愕的目光，也无视了周围那些或鄙夷或好奇的视线。
她拖着浸满酒渍、狼狈不堪的裙摆，一步，一步，朝着那个角落里的轮椅走去。
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保镖们警惕地上前半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苏念停下脚步，隔着保镖，目光落在江承衍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上。
他依旧闭着眼，仿佛对外界一无所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和决绝：“江先生。”
“今日这场闹剧，是我苏念愚蠢，被人利用，打扰了您的清静，我向您道歉。”
人群里传来压抑的抽气声。
谁都没想到，这个一向被传为草包花瓶的苏家大小姐，醒来后不是继续哭闹，而是……道歉？
赵曼丽急声道：“念念！
你乱说什么！
快回来！”
苏念恍若未闻，继续看着江承衍，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至于所谓的婚约——”她顿了顿，唇角牵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就此作废。
我苏念，高攀不起。”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轮椅上的男人，那浓密如鸦羽的长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很好。
苏念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多看江承衍一眼，也没有理会身后赵曼丽气急败坏的低声呼唤和苏明昊惊疑不定的目光。
她挺首了背脊，拖着那身象征着她前世屈辱和愚蠢的、湿漉黏腻的华丽礼服，在一片死寂和无数道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一步一步，坚定地、头也不回地，朝着宴会厅那扇沉重而华丽的大门走去。
额角的血迹己经凝固，带来细微的刺痒很疼很疼。
但远不及前世海水灌入肺腑的万分之一。
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那个光鲜亮丽却又肮脏不堪的世界。
走廊尽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灯火，像一片跌碎的星辰，也像她即将亲手点燃的、燎原的野火。
苏念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抹去额角那点碍眼的血痕。
游戏，重新开始了。
而这一次，执棋的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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