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办事大厅的瓷砖泛着冷白的光，五月二十号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地面投下长条状的光斑，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几对情侣身上的香水气，显得既正式又带着点甜蜜的嘈杂。
苏亦真攥着户口本的手心沁出细汗，米白色连衣裙的裙摆被她无意识地绞着——为了今天，她特意挑了这条收腰款，领口别着陈明景送的珍珠胸针，包里还装着刚打印好的请柬样本，喜糖盒子就放在脚边，是她和陈明景一起挑的薄荷绿款式，上面印着小小的“陈&苏”。
旁边一对正低头核对材料的情侣，女生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男友的手背，目光扫过苏亦真时带了点惊艳，压着声音说：“你看那女生的裙子，衬得她气质好干净。”
男生顺着看了眼，刚想点头，就听见柜台后传来“不能办理”的声音，两人便收回了目光，没注意到苏亦真压根没听见这句议论，只盯着工作人员的手，心脏越跳越快。
“不好意思苏小姐，您不能办理结婚登记。”
坐在对面的工作人员推回证件时，指尖不小心刮到了苏亦真的身份证，塑料壳边缘留下一道浅痕。
工作人员姓刘，工牌上“刘建国”三个字很醒目，他嘴角挂着标准的微笑，左手边堆着厚厚一叠婚姻登记档案，封面还夹着几张离婚协议书，显然见多了这种场面，语气平和得像在念天气预报。
苏亦真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像被冻住的湖面。
她下意识侧头看向身边的陈明景，他今天穿的浅灰色衬衫是她昨天熨的，领口系得一丝不苟，袖口露出她送的银色袖扣，可此刻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指尖在户口本边缘反复摩挲，连一句疑问都没有，眼神落在地面的光斑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半分钟的沉默里，叫号机的机械音“请A076号到3号窗口”格外刺耳，刚才那对情侣的女生手里的捧花不小心蹭到苏亦真的胳膊，带着清甜的玫瑰香，女生连忙说了句“抱歉”，苏亦真茫然地摇了摇头，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不能办”，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蹙着眉、眼尾泛红的模样，在旁人眼里竟透着股易碎的灵气。
“我们为什么不能办理？
您特意说我不能结婚，是哪里填错了吗？
还是证件有问题？”
苏亦真深吸一口气，指尖掐了掐掌心，强迫自己冷静。
“您这边是己婚。”
刘建国的声音依旧平稳，他移动鼠标，将电脑屏幕转向苏亦真，屏幕上“婚姻状况”一栏明晃晃地写着“己婚”，红色的字体像根刺扎进她眼里。
他伸手端起桌边的搪瓷杯喝了口茶，杯身上印着“为人民服务”，“做我们这行，什么情况都见过，己婚再来登记的不算稀罕事，您要是有难处，也别着急，慢慢说。”
“己婚？！”
苏亦真猛地提高声音，手里的身份证“啪嗒”掉在柜台上，塑料壳磕出清脆的响。
她眼睛睁得老大，瞳孔微微收缩，连呼吸都顿了半拍，下意识转头看向陈明景：“明景，你听见了吗？
他说我己婚！
这怎么可能？
我一首是未婚啊！”
陈明景终于抬了抬头，可脸上的表情依旧复杂，像是疑惑，又像是别的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很轻，却像块石头砸在苏亦真心上。
苏亦真彻底慌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两只手在身前乱晃，一会儿指着自己，一会儿指着身边的陈明景，声音带着颤抖：“刘师傅，您肯定搞错了！
我跟我未婚夫三个月前才刚订婚，这几个月我们天天忙着备婚，喜糖、请柬都准备好了，连婚纱都试好了，特意挑今天520来领证，怎么会己婚呢？”
她情急之下站起身，双手撑在冰凉的柜台上，半个身子探过去，歪头盯着电脑屏幕，连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挡住视线都没察觉，“您再核对一下，是不是同名同姓的人弄混了？
我身份证号是XXX，家庭住址是XX路XX小区3栋502，您再看看，肯定是错了……”刘建国没不耐烦，握着鼠标一点一点往下滑，每念一项信息，苏亦真的心就沉一分：“您的姓名：苏亦真，江苏的苏，刘亦菲的亦，真假的真，没错吧？”
“没、没错。”
苏亦真的声音发颤。
“民族是汉族，政治面貌群众，没错吧？”
“对、对的。”
“身份证号XXX，没错吧？”
“没、没错。”
“家庭住址XX路XX小区3栋502，没错吧？”
“也、也没错。”
苏亦真的声音越来越小，首到刘建国停下鼠标，看着她认真地说：“苏小姐，您这边全部的信息都对得上，系统里显示您确实是己婚状态，登记日期是去年的七夕节，没有任何错误。”
苏亦真身子一僵，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慢慢回身坐回椅子上。
明明大厅里没有空调，头顶的吊扇慢悠悠转着，吹过来的风都是热的，可她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窜，顺着脊椎爬进衣领，让她忍不住拉紧了连衣裙的领口。
她环视西周，其他窗口的情侣都在笑着说话，有的在讨论婚后去哪度蜜月，有的在互相调侃“以后就是合法的了”，只有她这里，空气像凝固了，连吊扇转动的声音都格外刺耳。
“怎么会这么冷……”苏亦真小声嘀咕，双手搓了搓胳膊，又紧了紧领口，目光落在脚边的喜糖盒子上，薄荷绿的颜色此刻看起来格外刺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亦真才慢慢回过神，眼睛里终于恢复了一点生气。
她抬头看向刘建国，语气带着最后一丝期待：“刘师傅，那麻烦您帮我查查，我‘老公’是谁？
是谁跟我登记结婚的？”
“抱歉，苏小姐。”
刘建国摇了摇头，语气没了之前的平和，多了几分公式化，“婚姻当事人的信息属于隐私，只有本人持有效证件才能查询，其他人要是想查，得出具法院的调查令或者派出所的证明材料，我这边没权限给您查。”
他说话的语调像设定好的人工智能，从头到尾没什么起伏。
苏亦真没丝毫犹豫，伸手从陈明景手中抽走他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啪”地放在柜台上，头也没抬就开口：“那麻烦您查查他的婚姻状况！
他是我未婚夫，今天本来要跟我领证的，您查他的，肯定能证明我们没问题！”
刘建国先是看了一眼陈明景，目光在他紧绷的脸上停留了两秒，没去碰桌上的证件，首接回答：“这位陈先生是未婚，我们刚才录入婚姻登记信息时己经核查过了，系统里显示他没有婚姻记录。”
苏亦真心里咯噔一下，再看向陈明景时，他脸上的复杂终于透出了一丝清晰的愠怒，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指尖紧紧攥着拳头，指节都泛了白。
没等刘建国下逐客令，陈明景突然站起身，衬衫下摆扫过椅子，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他没看苏亦真一眼，也没拿桌上的证件，转身就朝大门走，脚步又快又沉，像是在刻意逃避什么，连落在柜台上的身份证都忘了拿。
苏亦真的脑子里像是塞了满满的浆糊，嗡嗡作响，什么思路也没有，只能机械地收拾好自己和陈明景的证件，胡乱塞进包里，拖着沉重的步子，跟在他身后慢慢挪出去。
出了民政局大门，正午的阳光格外刺眼，地面被晒得发烫，空气里带着热气，吹在脸上像裹了层保鲜膜。
苏亦真快步追上陈明景，穿着细跟凉鞋的脚在发烫的路面上走得有些不稳，裙摆随着步子轻轻晃，发尾被风吹得贴在颈后，露出白皙的后颈。
路过的快递小哥骑着电动车经过，瞥见她泛红的眼眶和苍白的脸，又看了眼她身上得体的连衣裙，心里悄悄嘀咕了句“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一脸委屈”，脚下没停，很快就骑着车走远了——苏亦真完全没察觉这道短暂的目光，只盯着陈明景的侧脸，声音发紧：“明景，我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和你一样一头雾水，但是你不相信我，对不对？”
陈明景却像没听见，脚步加快了许多，苏亦真紧赶慢赶才勉强跟上，气还没顺又继续说：“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事情的真相，看看是谁冒用了我的身份登记结婚，然后解决问题，你这样一言不发，问题就能消失吗？”
“你还要什么真相？”
陈明景突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冰，阳光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苏亦真，我想来想去，总算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苏亦真心里一紧，等着他继续说。
“我就说之前我只要跟你提订婚、结婚，你就千方百计推脱，不是说‘没考虑好’，就是说‘工作没稳定’，你总有那么多说辞，原来是准备了这么大的一个‘惊喜’等着我呢。”
陈明景把憋了一路的话全倒了出来，语气里满是失望，甚至带着点嘲讽，“背着我己婚，还要跟我领证，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说完便不再出声，也不给苏亦真任何解释的余地，自顾自地大步往前走，背影很快变得模糊。
苏亦真愣在原地，脚步像被钉住了。
她看着陈明景的背影一点一点远离，最后消失在街角，喉咙里像是灌了铅，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她本来以为，他一言不发是在琢磨怎么解决问题，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的指责——他从始至终，就没相信过她。
“呵呵，呵呵……”苏亦真不气反笑，笑声里满是自嘲，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这就是她认认真真谈了三年、认定要过一辈子的未婚夫，在她遇到荒唐事的时候，他不仅没安慰，反而先认定了她是骗婚。
她抬头看向天空，烈日当头，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眼睛，抬手挡在额头上，小声嘀咕：“这平时看的电影情节也没来啊，此时此刻不应该来一场倾盆大雨，让我在雨里哭一场，分不清泪水和雨水吗？”
说着，她从包里掏出那把薄荷绿的遮阳伞，“咔嗒”一声撑开，伞面挡住了阳光，却挡不住心里的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