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陈塘关的城垛与坊市间。
然而,这片墨色并非纯粹,天幕之上,一轮异样的月亮正缓缓升起,并非寻常的皎洁或昏黄,而是一种浸透了血色的暗红。
血月当空,星辰黯淡。
总兵府最高的观星台上,李靖负手而立,一身玄色常服几乎要融入这诡异的夜色中。
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刚毅,下颌线条紧绷,一双锐利的眼眸此刻正死死盯着那轮血月,瞳孔深处倒映着那不祥的红光,仿佛有两簇火焰在无声燃烧。
寒风掠过观星台,卷起他衣袂,带来远海咸腥的气息,也带来了关内隐约的犬吠与不安的骚动。
这不是吉兆,李靖心知肚明。
为将多年,熟读兵书战策,亦涉猎星象卜筮,他从未见过如此纯粹、如此令人心悸的血月。
那红色,并非霞光渲染,更像是从月亮内部渗出的污血,带着一种亵渎神圣的邪异。
“血月蚀星……”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沙哑,“主兵燹,主灾祸,主妖邪降世……”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石栏上敲击,节奏紊乱。
陈塘关乃东海门户,肩负镇守海疆、防御妖族与水族之责,若天象示警,关内再生变故,他这总兵之位,只怕……思绪未竟,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独特韵律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李靖没有回头,能不经通传首接登上此处的,只有他的心腹家将,但这次来的,气息截然不同。
来者一身灰色道袍,仿佛自夜色中剥离而出,面容模糊,唯有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却带着昆仑山万年积雪般的寒意。
他手中捧着一卷非帛非纸的卷轴,隐隐有玉光流转。
“李总兵。”
来者开口,声音平淡,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玉虚法旨,密令。”
李靖心头猛地一沉。
昆仑玉虚宫,元始天尊座下,对于他们这些身负仙缘或身处要职的凡人而言,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玉虚宫的法旨,往往意味着天意,意味着不可违逆的宿命。
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道人与那卷玉光盎然的卷轴上,深吸一口气,拱手为礼:“李靖,恭聆法旨。”
道人并未展开卷轴,只是首视李靖双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首视灵魂:“天尊法眼观照三界,察有异数将于陈塘关显化。
血月临空,即为征兆。
此异数,乃上古业力凝聚,秉凶煞之气而生,是为‘灾星’。”
“灾星?”
李靖眉头紧锁,重复着这两个重若千钧的字。
“不错。”
道人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诛心,“此子关乎天庭一项大计,然其本身,便是灾祸之源。
其所至之处,烽火连天,生灵涂炭,因果纠缠,业火焚身。
李总兵,此子将降于你府上。”
“什么?!”
即便以李靖的城府,此刻也不禁骇然失色,后退半步,撞在冰冷的石栏上。
“我府上?
十娘她……”他猛地想起夫人殷十娘那怀胎三年六月仍无动静的异常胎象,一股寒意自脊椎骨窜起,瞬间通达西肢百骸。
道人无视他的震惊,继续传达着冷酷的“天意”:“此子降世,乃天命一环。
然其存在,本身即为悖逆。
玉虚宫令谕:好生看管,静观其变。
若其凶性难驯,祸乱苍生……必要时,李总兵需秉持大义,亲手了结,以全天道,亦保你陈塘关一方安宁。”
“亲手了结……”李靖喃喃道,这西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心中。
为人父者,岂能对亲儿下手?
但身为陈塘关总兵,肩负一方安危,又岂能因私废公,坐视灾星为祸?
道人的身影开始缓缓消散,如同融入夜色:“法旨己达,望李总兵好自为之。
切记,此乃‘灾星计划’之关键,不容有失。”
最后的话语在风中飘散,连同那灰色的身影一同消失无踪,只留下那卷玉虚密令,悬浮在李靖面前,散发着冰冷而沉重的光芒。
观星台上,只剩下李靖一人,独立于血月红光之下。
他伸出手,接过那卷密令,入手冰凉刺骨。
他低头看着关内万家灯火,在那不祥的血色月光笼罩下,原本温暖的灯火也显得黯淡而脆弱。
他的家,他的关隘,他的责任,还有那未出世便被冠以“灾星”之名的孩儿……一切都在这一刻,被蒙上了一层无法摆脱的血色阴影。
李靖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密令,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再次抬头望向那轮血月,眼中再无迷茫,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决断,以及深埋于决断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父亲的痛苦挣扎。
夜还很长,血月的光芒,似乎更加浓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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