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风裹着雪粒子，打在破庙的窗棂上噼啪作响。
弈明把冻得发僵的手缩进袖管，看着火堆里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喉结忍不住滚了滚。
他己经三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
作为“铁刀门”最低等的杂役，十三岁的弈明活得比庙里的耗子还不如。
师兄们练完功，他得跪着擦净练武场的石板；师父宴客，他要蹲在灶房啃别人剩下的骨头；就连烧火的婆子，都能指着他的鼻子骂“丧门星”——谁让他是十年前被遗弃在山门外的孤儿，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只因生得黑瘦，便被随口唤作“弈明”。
此刻他缩在山后这处废弃的土地庙，怀里揣着半块偷藏的麦饼。
这是他今早趁厨娘不注意藏的，本想留到半夜饿极了再吃，可现在胃里的空响像打鼓，实在熬不住了。
刚把麦饼凑到嘴边，庙门“吱呀”一声被撞开。
风雪卷着三个身影闯进来，为首的是二师兄赵虎，身后跟着两个跟班，手里都拎着木棍。
弈明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把麦饼往怀里塞，可动作慢了半拍，己经被赵虎看见了。
“好啊你个小杂种！
竟敢偷东西！”
赵虎脸上横肉一颤，一脚踹在弈明胸口。
弈明像个破布娃娃似的撞在供桌角，麦饼掉在地上，沾了层黑灰。
他疼得蜷缩起来，嘴里发不出声音——不是不想喊，是常年被打骂，早就不敢在这些人面前出声了。
“师父让我们来寻你回去洒扫，你倒好，躲在这儿偷吃的。”
赵虎捡起那半块麦饼，狠狠砸在弈明脸上，“给我打！
让他知道铁刀门的规矩！”
木棍带着风声落下，打在背上、腿上，疼得弈明浑身抽搐。
他死死咬着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以前他哭，只会挨得更狠。
就在这时，供桌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那声音很轻，像枯叶落地，却让赵虎三人的动作猛地一顿。
弈明也愣住了。
这破庙他常来躲清静，从没见过有人。
他忍着疼抬头，看见供桌后面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坐了个老头。
老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头发胡子全白了，脸上布满皱纹，正眯着眼看他们，手里还慢悠悠地转着两颗油光发亮的核桃。
“几个大男人，欺负个半大孩子，不觉得寒碜？”
老头的声音哑得像磨砂纸。
赵虎愣了愣，随即怒道：“哪来的老东西？
敢管我们铁刀门的事？”
他说着，拎着木棍就朝老头走去，“给我滚出去！”
弈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赵虎的性子，发起狠来连师父都敢顶撞，这老头怕是要遭殃。
可下一秒，他看见的景象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赵虎的木棍离老头还有三尺远，老头坐着没动，只是转核桃的手轻轻一抬。
明明没碰到任何人，赵虎却像被无形的东西绊了一下，“哎哟”一声摔了个狗吃屎，门牙都磕掉了一颗，血顺着嘴角淌下来。
那两个跟班吓傻了，举着木棍不敢上前。
老头慢悠悠地站起身，明明看着佝偻着背，可一站起来，竟让人觉得比庙里的神像还要高大。
他看都没看那两个跟班，只是弯腰捡起地上那半块沾了灰的麦饼，用袖子擦了擦，递给弈明：“孩子，饿了就吃。”
弈明呆呆地接过麦饼，手指触到饼子的温度，又看了看老头那双清澈得不像老人的眼睛，忽然鼻子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你……你是什么人？”
一个跟班颤声问。
老头没理他，只是对弈明说：“这铁刀门，你还打算待下去？”
弈明咬着麦饼，含糊不清地摇头。
他早就不想待了，可他一个孤儿，离开这里，又能去哪呢？
“想不想学本事？”
老头忽然问。
弈明愣住了。
学本事？
像师兄们那样练刀法吗？
可师父说过，他这种贱骨头，不配碰铁刀门的刀。
老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把刀，却比铁刀门最细的匕首还要短，刀身窄窄的，像是用废铁片子磨成的，连个像样的刀柄都没有，只用布条缠着。
“这刀叫‘寸雪’，”老头把刀递给弈明，“你握着试试。”
弈明迟疑地接过刀，入手竟比想象中沉。
布条缠着的地方，不知为何，竟有些温热。
“看好了。”
老头说完，忽然身形一晃。
弈明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快得让他以为是眼花。
等他定睛再看，只见供桌上那尊土神像的脑袋，竟悄无声息地掉了下来，切口平整得像用尺子量过。
而老头手里，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寸雪刀，刀身上连半点灰都没沾。
更诡异的是，刚才还凶神恶煞的两个跟班，此刻竟僵在原地，脸上保持着惊恐的表情，可身上的衣服，从领口到下摆，都被割开了一道整整齐齐的口子，却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伤到。
赵虎早就吓得瘫在地上，裤裆湿了一片。
“这叫‘裁衣式’，”老头收回刀，淡淡道，“练到极致，可断金裂石，亦可分发不伤肤。”
弈明手里的寸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不是傻子，这老头的本事，比铁刀门的掌门师父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你……你是武林高手？”
弈明结结巴巴地问，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说出完整的话。
老头笑了笑，皱纹堆在一起，倒显得和蔼：“算不算高手，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想不想不再被人欺负。”
弈明看着地上吓得发抖的赵虎，又摸了摸自己背上的伤，用力点了点头。
“好。”
老头捡起地上的寸雪刀，重新塞到他手里，“从明天起，卯时来这里找我。
记住，这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包括你那师父。”
说完，他转身走向庙门，身形在风雪中一晃，竟像纸片似的飘了出去，转瞬间就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句话在庙里回荡：“明天带块磨刀石来，这刀，该磨了。”
赵虎三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瘫在地上大口喘气。
弈明握紧手里的寸雪刀，只觉得那点温热顺着掌心，一点点流进心里。
他终于有机会，不用再被人欺负了。
可他没注意到，赵虎趁他发愣，偷偷从怀里摸出了一支竹哨，对着门外吹了个极轻的调子。
哨音刚落，庙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铁刀门的掌门师父，正带着十几个弟子，举着火把赶来。
而那老头消失的方向，雪地上没有半个脚印，只有一片被风吹得打旋的枯叶。
弈明低头看着寸雪刀上自己模糊的影子，忽然发现刀身内侧，刻着一行极小的字，像是用血写的：“七日后，铁刀门，有血光。”
他的心猛地一沉。
血光？
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这位神秘的老头？
火把的光亮己经照到了庙门口，掌门师父那阴沉沉的声音传了进来：“弈明，你藏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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