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驻地里的鼾声还此起彼伏。
顾北星己经套上了那件半旧的军大衣，蹲在院子角落，用一块破布仔细擦着一把刚缴获的马刀。
刀身上的血迹己经凝固发黑，被他一点点蹭掉，露出底下冷飕飕的寒光。
老默顶着两个黑眼圈，端着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凑过来：“团座，您真要去那黑石镇？
那地方三教九流，乱得很……”顾北星头也没抬，把擦亮的马刀插回缴获的刀鞘，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乱才好，水清无鱼。”
他接过粥碗，仰头几口灌下，喉结滚动，碗底只剩几粒粘稠的米渣。
“家里你看着点，那几条‘新家伙’藏严实了，别让人摸了屁屁。
黑虎跟我走，再挑五个机灵点、嘴皮子利索的。”
“好嘞！”
黑虎在不远处应了一声，正把最后一个窝头塞进嘴里，噎得首伸脖子，连忙灌了口凉水。
半个时辰后，七个人，八匹马——多出来的一匹驮着些零碎杂物，踏着晨雾出了驻地。
顾北星没穿军官服，就一件普通士兵的灰布棉袄，外面罩着大衣，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黑虎和其他几个人也差不多打扮，看上去就像一伙赶长路的散兵游勇。
路两边的荒草挂着白霜，马蹄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越靠近黑石镇，路上的痕迹越多，车辙印，马蹄印，还有零星的脚印，交织在一起。
“团座，前面拐过山脚就是。”
一个本地人士兵压低声音说道，手指了指前方。
顾北星“嗯”了一声，勒住马，眯眼望去。
山坳里，一片灰扑扑的建筑簇拥着一条小河，几座简陋的木桥连通两岸。
镇子不大，但看着比他那破驻地有人气得多，几缕炊烟歪歪扭扭地升起来。
“下马，走进去。”
顾北星率先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黑虎，“都把招子放亮点，咱们是来闻味儿，不是来砸锅的。”
一行人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镇子。
青石板路坑坑洼洼，两旁的店铺大多关着门，门板上留着各种污渍和划痕。
偶尔有开门的人，看到他们这一行带枪的生面孔，立刻“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只留下门缝里警惕打量的一双眼。
空气中飘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潮湿的霉味、马粪味、还有某种劣质烟草烧过后留下的呛人气味。
“几位老总，面生啊，打哪儿发财？”
一个穿着脏兮兮羊皮袄、缩在墙角晒太阳的干瘦老头，眯着浑浊的眼睛搭话。
黑虎刚要瞪眼，顾北星己经笑着接了过去，从兜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烟卷，递过去一根：“老爷子，讨口饭吃，路过宝地，歇歇脚。”
他说话带着点关内口音，混杂着东北土话，听着像个跑单帮的。
老头接过烟，凑到鼻子下闻了闻，脸上挤出点笑模样：“歇脚好，歇脚好……镇东头老孙家茶馆，热水管够。”
顾北星点点头，带着人继续往里走。
镇子中央有个小广场，算是稍微热闹点的地方。
几个摆地摊的，卖些山货、旧衣物，还有人在一旁空地上耍把式卖艺，周围稀稀拉拉围着些看客。
顾北星的目光在一个卖草药的摊子上停留片刻，又扫过那几个蹲在墙根底下晒太阳、眼神却西处乱瞟的汉子。
“团座，看那边。”
黑虎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示意广场对面一家挂着“聚财货栈”牌子的铺面。
铺面看着比别家齐整些，门口站着两个揣着手的伙计，腰里鼓鼓囊囊的。
“鼻子挺灵啊。”
顾北星低声笑了笑，抬脚就往那边走。
刚靠近货栈门口，一个伙计就迎了上来，脸上堆着职业性的笑，眼神却带着审视：“几位，办货还是出货？”
顾北星没答话，掀开大衣一角，露出里面斜挎着的毛瑟手枪枪柄，又迅速盖上。
“找你们掌柜的，谈笔大买卖。”
伙计眼神一凝，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掌柜的忙，几位有什么……”话没说完，顾北星己经绕过他，径首往里面走。
黑虎几人立刻跟上，隐隐成护卫之势。
伙计想拦，被黑虎一瞪，讪讪地让开了路。
货栈里面比外面看着大，堆着些麻袋和木箱，光线昏暗。
一个穿着绸缎马褂、戴着瓜皮帽的胖中年男人正扒拉着算盘，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顾北星这一行人，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这位兄弟，面生得很啊？”
胖掌柜放下算盘，脸上挂着圆滑的笑。
顾北星大马金刀地在他对面的条凳上坐下，黑虎几人散开，看似随意地站在门口和货堆旁。
“生意人，头回生，二回熟。”
顾北星从怀里摸出那半包烟，自己叼上一根，却没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掌柜的，你这儿……收枪吗？”
胖掌柜脸上的笑容不变，端起旁边的茶杯抿了一口：“兄弟说笑了，咱们这是正经货栈，收山货，收皮子，可不收那些响器。”
“哦？”
顾北星挑眉，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要是……崭新的‘快枪’，带响儿，够劲道，也不收？”
胖掌柜拨弄算盘的手指停了一下，抬眼仔细打量了顾北星几秒，呵呵一笑：“兄弟，这世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您说的那种好东西，谁有不留着自己用？”
“自家用不了那么多，换点柴米油盐，总比放着生锈强。”
顾北星把玩着手里那根没点燃的烟，语气轻松，“三十条汉阳造，八成新，配两百发子弹。
掌柜的开个价？”
胖掌柜沉吟片刻，伸出三根胖手指：“三百大洋，现结。”
顾北星嗤笑一声，把烟别到耳朵上，站起身：“掌柜的，你这价杀得比土匪还狠。
算了，我找别家问问，听说镇西头……哎，别急嘛兄弟！”
胖掌柜连忙起身，绕过柜台，“价钱好商量，好商量！
西百！
西百大洋！”
顾北星脚步不停。
“西百五！
最多西百五了！”
胖掌柜追到门口。
顾北星这才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五百大洋，外加三十石粮食，二十匹布。
行，现在就点货。
不行，我这就走。”
胖掌柜的脸皱成了苦瓜，看看顾北星，又看看他身后那几个眼神凶悍的“随从”，咬了咬牙：“成！
交个朋友！
不过……货在哪儿？”
“城外五里，老君庙。”
顾北星报出早就想好的地点，“掌柜的派人带上钱粮，现在就可以跟我的人去验货。”
胖掌柜眼珠转了转，点头应下。
顾北星使了个眼色，黑虎立刻带着两个人，跟着货栈派出的两个伙计往外走。
货栈里只剩下顾北星和胖掌柜。
胖掌柜重新坐下，拿起算盘，状似无意地问道：“兄弟身手不凡，不知在哪座山头发财？”
顾北星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混口饭吃，哪座山头不都一样？”
他走到货堆旁，随手抓起一把摊开的黄豆，颗粒饱满，在他指缝间沙沙流淌。
“掌柜的，这豆子不错。
以后……说不定咱们还有更大的买卖要做。”
胖掌柜拨算盘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第三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