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在维修店里蔓延，像某种粘稠的液体，压迫着耳膜。
示波器屏幕上那短暂的脉冲尖峰早己消失，只留下一条看似无辜的绿色基线，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跳从未发生。
唯有那台彩色旧手机，屏幕再次归复于一片死黑，静静地躺在探针之下，无声地证明着刚才的异常。
老陈先动了。
他伸出那双布满油污和老茧的手，动作却异常迅速而精准。
他一把拔掉示波器的探针，仿佛那是什么危险的引信，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台彩色手机从工作台上拿了起来。
这一次，他的表情不再是漠然，而是一种极度专注的审视，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林振从未见过的锐利光芒。
他没说话，只是拿着手机，快步走向店铺最里间——那是他的“私人领域”，一个连林振也很少被允许进入的小仓库兼卧室。
林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跟了过去。
里间比外面更加杂乱，但也更加……“厚重”。
墙壁上挂着各种古老的计算尺、电路图，架子上堆满了不同年代的电子元件，从真空管到最新的集成芯片，像是一个微缩的电子科技史博物馆。
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旧纸张、松香和金属混合的气味。
老陈将彩色手机放在一张铺着防静电垫的工作台上，台面上除了维修工具，还摆放着几台看起来相当古老甚至自制的仪器。
他打开一个金属箱，取出一副厚重的、镜片经过特殊镀膜处理的护目镜戴上，然后拿起一个带有探针的、巴掌大小的黑色仪器，接通电源，仪器侧面一排小小的LED灯依次亮起绿光。
“这是什么？”
林振忍不住问，他从未见过老陈动用这些“家什”。
“宽频段电磁场与微弱能量探测仪。”
老陈头也不抬，声音低沉而紧绷，“自己改的。”
他调整着仪器上的旋钮，将探针缓缓靠近那台彩色手机。
仪器上的LED灯原本稳定的绿光，开始微微闪烁，频率不规则，时而急促，时而缓慢，甚至偶尔会跳变成淡黄色。
老陈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有背景噪声……但这不是重点。”
他移动探针，在手机不同部位扫描，“能量残留……非常微弱，但……结构很奇怪。
不像是单纯的静电释放，更不是电容余电。
这……”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吐出一个让林振心头一凛的词：“……像是一种有规律的‘残响’。”
“残响？”
林振不解。
“就像敲钟之后，钟声还在空气里振动。”
老陈摘下护目镜，眼神异常凝重地看着林振，“这东西，内部某个层面，刚才确实被‘激活’了，并且留下了某种……持续性的、极低功耗的……活动痕迹。”
他指向探测仪上那些不规则闪烁的LED灯：“看这反应模式，不是单一频率的电磁辐射，更像是……某种编码信号间歇性的、极其微弱的外泄。”
编码信号？
一台电池、SIM卡、存储卡全无，理应彻底死亡的手机，在自发地泄露编码信号？
林振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这己经完全超出了他对电子设备的理解范畴。
“老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外面那些传闻……”林振的声音有些发干。
老陈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里间一个老旧的文件柜前，翻找了一会儿，抽出一个布满灰尘的硬皮笔记本。
他吹了吹封面上的灰，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写笔记、电路草图和一些打印出来后又用笔标注的论文片段。
“不是第一次了。”
老陈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沙哑，他指着笔记本上某一页潦草的记录，“大概五年前，处理过一批来自某个倒闭数据中心的老式服务器硬盘。
也是类似的情况，彻底断电后，用高灵敏度设备能检测到异常的、有规律的微弱能量脉冲和射频泄露。
当时以为是某种设计缺陷或者特殊磁性材料导致的物理现象，没太深究。”
他翻过几页，指向另一处记录：“还有这个，三年前，一个客户送来一台泡过水、主板严重腐蚀的平板，说是偶尔会在黑屏时看到乱码闪烁。
我用设备测过，同样有微弱的、非随机的信号特征。”
老陈合上笔记本，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振：“以前只是零星个案，能量水平比这次检测到的还要弱得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也一首认为是极端条件下的物理或材料学问题。
但是这次……”他的目光落回那台彩色手机上：“这次的能量活动明显更强，更……‘活跃’。
而且，时间点太巧合了。”
林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灵犀’上市？
全球范围的旧设备异常消息？”
老陈沉重地点了点头。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这不是孤立事件。
可能……是一个被某种因素大规模‘唤醒’的过程。”
“唤醒？
被什么唤醒？
‘灵犀’吗？”
林振追问。
“不知道。”
老陈摇头，脸上是深深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灵犀’的技术架构是保密的，不清楚它的‘情感交互引擎’或者别的什么新玩意儿，会不会无意中成了……一个催化剂？
或者一个信号源？”
他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遮光性很好的窗帘一角，看向外面依旧被“灵犀”广告点亮的商业街。
“新的来，旧的去……但如果旧的，不愿意就这么‘去’呢？”
这句话像一块冰，砸在林振心上。
“那……我们该怎么办？
报警？
或者联系‘灵犀’的官方？”
林振下意识地提出常规思路。
“报警？”
老陈嗤笑一声，放下窗帘，房间里重新被昏暗笼罩，“跟他们说什么？
说一台报废手机在发射幽灵信号？
他们会把你当疯子。
至于‘灵犀’官方……”他眼神阴郁，“如果他们不知情，说了也没用。
如果他们……知情呢？”
知情？
林振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灵犀”官方知情，甚至这一切与他们有关……那背后隐藏的东西，恐怕远超想象。
“现在，我们能做的有限。”
老陈走回工作台，看着那台彩色手机，眼神复杂，“首先，隔离它。
不能让它再接触到任何可能的网络信号，甚至……其他电子设备。”
他找来一个厚实的金属盒子，内部衬着某种黑色的、看起来能吸收信号的泡沫材料。
“法拉第笼，临时用的。”
他将那台彩色手机小心地放入其中，合上盖子，扣紧搭扣。
“其次，”老陈看向林振，语气严肃，“你，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现。
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你那些同学。
这件事，水可能很深。”
林振看着那个密封的金属盒子，点了点头。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某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这个世界看似坚固的科技表象之下，可能潜藏着他从未想象过的暗流。
而那台被封印在金属盒子里的彩色旧手机，仿佛一个沉默的坐标，标记着某个巨大谜团的边缘。
它所携带的“残响”，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老陈所说的“唤醒”过程的证据，还是……别的什么更可怕的东西，正在通过这些被遗弃的设备，向这个世界发出它的第一声低语？
店外，商业街的喧嚣隐隐传来，那是属于“灵犀”时代的热闹。
而店内，在这片由电子垃圾构成的沉默废墟里，林振和老陈，两个最不该卷入其中的人，似乎己经触碰到了那隐藏在繁华背后的、冰冷而真实的恐怖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