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7 岁的张清晏就攥着母亲钟诗允给她缝的小布巾,踮着脚尖跟在父亲张青崖身后,往谷中的药田走。
她穿了件鹅黄色的短褂,领口绣着一圈淡青色的紫苏叶 —— 那是去年生辰时母亲教她绣的第一朵花,针脚歪歪扭扭,却被母亲宝贝似的缝在了褂子上。
梳得整齐的双丫髻垂在肩头,发间别着一朵晒干的紫苏花,是前几日跟着母亲晒药时特意留的,说戴着能 “沾沾药香,将来认草更灵”。
“慢些走,脚下的露水深,别摔着。”
张青崖回头,声音温和得像药田旁的溪水。
他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沾着几块深浅不一的药汁印子 —— 那是昨日给山下李大伯熬治咳嗽的汤药时溅上的,来不及洗就忙着整理今日要采的草药清单。
他手里提着一个竹编的药篮,篮沿缠着一圈细麻绳,是用张清晏小时候的襁褓布拆了重新搓的,用了七年,磨得光滑发亮。
张清晏听话地放慢脚步,小布鞋踩在铺着落叶的田埂上,发出 “沙沙” 的轻响。
晨雾落在她的睫毛上,凉丝丝的,她忍不住眨了眨眼,视线里的药田瞬间蒙上了一层细碎的光。
漫山的药田像铺了张淡绿色的绒毯,白芷的白色碎花、薄荷的锯齿叶、车前草的圆叶片上,都挂着晶莹的露珠,风一吹,露珠顺着叶片滑下来,滴在泥土里,晕开一小圈湿痕。
“爹,你看!”
张清晏突然停住脚,蹲下身,小手指着田埂边一株长着锯齿叶的植物,眼睛亮得像晨露里的光,“这个是不是你昨天说的蒲公英呀?
你看它的叶子,有好多小牙齿,跟娘那本《药草图录》里画的一模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叶片,就被露珠凉得缩了缩,却还是坚持着把叶子摘了下来。
叶片边缘的锯齿硌得指尖有点痒,她把叶子举到张青崖面前,叶尖的露珠顺着叶脉滑下来,滴在她的手背上,凉得她忍不住 “呀” 了一声。
张青崖放下药篮,也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女儿平齐。
他轻轻捏住那片叶子,指尖拂过叶缘的锯齿,动作轻得像怕碰坏了什么珍宝。
“清晏看得很仔细,知道看叶子的形状,这很好。”
他笑着摇头,另一只手拨开旁边一株相似的植物,指着叶片背面,“但你再看看这个 —— 蒲公英的叶子背面是毛茸茸的,摸起来软乎乎的,像你睡觉时抱的小布偶的毛。
你再摸摸你手里的这片,是不是不一样?”
张清晏听话地把叶子翻过来,指尖轻轻蹭了蹭背面。
果然,没有毛茸茸的触感,反而滑溜溜的,像母亲梳妆台上的玉簪。
她噘了噘嘴,小眉头皱成了个小疙瘩,把手里的叶子扔到田埂边的草丛里,小声嘀咕:“那它是什么呀?
长得跟蒲公英这么像,都有小牙齿。”
“它叫苦苣菜。”
张青崖捡起女儿扔的叶子,又指了指旁边的蒲公英,“你看,除了叶子背面,它们的根也不一样。
蒲公英的根是褐色的,挖出来能熬汤,治上火的嗓子疼;苦苣菜的根是白色的,虽然也能吃,但药性淡,更多是当野菜。
咱们药王谷的人认草,不能只看一面,要瞧叶子、看根、闻气味,有时候还要尝尝味道 —— 当然,有毒的草可不能尝。”
他一边说,一边从药篮里拿出一把小小的木铲,在蒲公英旁边轻轻挖了起来。
木铲是特意给张清晏做的,柄短刃小,刚好适合她的小手。
晨雾渐渐散了些,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张青崖的发间,映出几缕银丝 —— 这几年为了打理药谷、给山下百姓治病,他比从前瘦了些,也添了些白发。
张清晏凑在旁边,睁大眼睛看着父亲挖蒲公英的根。
泥土被木铲轻轻拨开,露出一截褐色的根须,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张青崖把挖出来的蒲公英连根带叶放进药篮里,又拿起那把小木铲递给女儿:“要不要试试?
轻轻挖,别把根弄断了。”
张清晏赶紧接过木铲,学着父亲的样子,在另一株蒲公英旁边蹲下。
她的小手握着木铲柄,用力往下按,却不小心把木铲插偏了,差点碰到旁边的薄荷。
“哎呀!”
她惊呼一声,赶紧把木铲***,看着被碰歪的薄荷叶,眼圈有点红,“爹,我把薄荷碰坏了……没关系。”
张青崖摸了摸她的头,帮她把薄荷叶扶好,“薄荷的生命力强,碰歪了也能长。
你第一次挖,己经很好了。
来,爹教你,木铲要对着根的旁边,轻轻往下插,然后慢慢撬起来,这样根就不会断了。”
他握着张清晏的小手,一起握着木铲,慢慢***泥土里。
阳光暖融融的,落在父女俩的身上,药田的香气混着泥土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张清晏能感受到父亲掌心的温度,粗糙却温暖,带着常年握药铲、碾药臼磨出的薄茧。
“对,就是这样,慢慢撬……” 张青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耐心的引导。
木铲轻轻撬动泥土,一截褐色的根须渐渐露了出来。
张清晏兴奋地叫出声:“爹!
我挖到了!
我挖到蒲公英的根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蒲公英挖出来,根须上还沾着泥土,却完整无损。
张青崖笑着点头:“真棒!
我们清晏会挖蒲公英了。
把它放进药篮里吧,等会儿回去,娘用这些蒲公英给你熬粥,加些冰糖,甜甜的,还能清热。”
“好呀好呀!”
张清晏赶紧把蒲公英放进药篮,小脸上满是欢喜。
她又想起刚才认错的苦苣菜,指着草丛里的那片叶子问:“爹,那苦苣菜能熬粥吗?
我想尝尝它是什么味道。”
“等秋天的时候,苦苣菜长老了,娘可以用它做馅,包包子给你吃。”
张青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现在它还嫩,药性不够,留着让它再长些。
咱们采药也要讲时节,什么草在什么季节最有用,什么时候采最合适,都是有讲究的。
就像你,现在七岁,正是长身体、学本事的时候,等你长大了,就能像爹和娘一样,认全谷里的草,给人治病了。”
张清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蹲下身,仔细看着蒲公英的叶子。
她把叶子凑到鼻尖,轻轻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清苦味,却不难闻。
“爹,我以后要认好多好多草,像娘的《药草图录》里画的那样,都认全了,然后给山下的人治病,就像爹和娘一样。”
张青崖看着女儿认真的样子,心里软软的。
他想起妻子钟诗允常说的话:“清晏这孩子,眼神里有药谷的灵气,将来定是个好医者。”
他蹲下身,从药篮里拿出一片晒干的紫苏叶,放在张清晏的手心里:“这是去年晒的紫苏叶,能散寒。
你不是总说娘绣的紫苏花好看吗?
紫苏不仅花好看,叶子还能治病,咱们药王谷的草,都有自己的用处,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
张清晏握紧手里的紫苏叶,又看了看药篮里的蒲公英,突然想起什么,拉着张青崖的衣角:“爹,娘什么时候来呀?
她昨天说今天要教我认白芷的花,说白芷的花像小伞,风一吹会飞。”
“你娘在溪边整理《药草图录》,等咱们采够了车前草和蒲公英,就去找她。”
张青崖提起药篮,牵着张清晏的小手,往药田深处走。
晨雾己经散得差不多了,阳光洒满药田,白芷的白色小花在风中轻轻晃动,像无数个小铃铛。
张清晏一边走,一边数着路边的蒲公英,偶尔停下来,用小手碰一碰叶片上的露珠,笑声像药田旁的溪水,清亮又欢快。
她还不知道,这片弥漫着药香的土地,这份父母陪伴的安宁,会成为她日后最珍贵的回忆;她更不知道,此刻手里握着的蒲公英,脚下踩着的药田泥土,会在多年后,成为支撑她走过黑暗、坚守 “以药济世” 初心的力量。
此刻的她,只是个七岁的小姑娘,满心欢喜地跟着父亲认草、挖药,期待着母亲教她认白芷的花,盼着中午能喝到甜甜的蒲公英粥。
药田的风轻轻吹过,带着紫苏的清香、蒲公英的苦味,还有阳光的暖意,把这寻常又温馨的清晨,悄悄刻进了张清晏的童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