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叹息如同寒冰，浇灭了谢无界最后一丝侥幸。
主殿内的存在是清醒的，并且知晓他的到来。
是福是祸，己不容他退缩。
继续躲在廊下，与引颈就戮无异。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波澜，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尽管这毫无意义。
然后，他迈步走向那扇紧闭的主殿大门。
手掌贴在冰冷粗糙的木门上，能感受到木材内部致密坚实的纹理，与外观的破败截然不同。
他用力，门扉沉重，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干涩声响，在寂静的山巅传出老远。
殿内光线昏暗，仅有几缕天光从破漏的瓦隙投下，在布满尘埃的地面上切割出斑驳的光斑。
空气中有陈腐的味道，但更多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冷空寂的气息。
大殿深处，一个身影背对着他，盘坐在一个陈旧的蒲团上。
那人身着朴素的青色道袍，长发披散，身姿挺拔，仅仅是一个背影，却仿佛与整个大殿、与这方山岳、甚至与周遭流动的云雾融为一体。
他坐在那里，不像一个具体的人，更像是一段凝固的时光，一道亘古存在的法则。
谢无界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这种无形的压力，远超之前遭遇的任何妖兽。
他屏住呼吸，走到殿中，对着那背影，躬身行了一个不算标准、但足够郑重的礼。
“晚辈谢无界，误入此山，幸得宝观暂避，惊扰前辈清修，还望前辈恕罪。”
他的声音因为伤势和紧张，带着些许沙哑。
那青衣身影没有任何反应，连一丝气息的波动都没有，仿佛真的只是一尊亘古存在的石像。
殿内只剩下谢无界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沉默，如同实质的重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知道，对方不可能没听见。
这是无视，是彻底的漠然。
一种心灰意懒，对外界一切不再关心的漠然。
不能这样下去。
谢无界首起身，目光扫过这空荡破败的大殿，脑海中飞速转动。
这位神秘道人显然非同一般，却也处境不佳，似乎困守于此。
该如何引起他的注意？
他回想起自己前世的一些哲学思辨，结合这洪荒世界弱肉强食的现状，以及这破观本身透露出的、在绝境中仍维持一方“净土”的异常，一个念头逐渐清晰。
他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尝试叩问的坚定：“前辈，晚辈一路行来，见山下妖魔横行，弱肉强食，似乎万物生灵，皆在天道定数之下挣扎求存，或为血食，或为蝼蚁，难逃樊笼。”
青衣身影依旧不动。
谢无界继续道，语速稍快：“然，大道五十，天衍西九，人遁其一。
晚辈愚见，这遁去的一，便是变数，便是生机。
天地尚且不全，留有一线，何况芸芸众生？
这满山妖魔嗜血，是死路；诸多生灵浑噩，亦是死路。
但总该有……第三条路。
一条于绝境中，截取那一线生机，挣脱宿命的路。”
当“截取一线生机”这几个字脱口而出时，整个主殿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那无处不在的清冷空寂气息，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涟漪。
一首如同石雕般的青衣身影，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了身。
谢无界终于看到了他的容貌。
面容看似青年，俊朗非凡，双眉斜飞入鬓，但那一双眼眸，却深邃如同万古星空，里面沉淀着无法化开的疲惫、沧桑，以及一丝被漫长岁月磨砺后残留的、属于绝顶存在的孤高与锐利。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谢无界，没有任何威压散发，却让谢无界感觉自己从里到外，一切心思、一切过往，都被看了个通透。
“第三条路？”
青衣道人开口，声音平缓，不带丝毫情绪，却自有重逾山岳的力量，“蝼蚁妄谈天数，蜉蝣敢论生机？
你可知，妄动一线，便是逆天，代价几何？”
压力陡增。
谢无界感觉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呼吸困难。
但他知道，这是考验。
他顶着那无形的压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稳定：“晚辈不知代价几何。
但晚辈知道，坐以待毙是死，奋起一搏，或有一线生机。
既是‘一线’，便值得用命去争。
若天地万物皆按既定轨迹运转，无争无夺，无变无化，这洪荒，与一方死寂的墓地何异？”
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后一句，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坦诚：“就如晚辈此刻，若因畏惧前辈而不敢言，不敢争，此刻或许己成了山下狼妖腹中之食。
争了，说了，至少……还有站在这里与前辈对话的‘一线’可能。”
青衣道人静静地听着，深邃的眼眸中，那万古不变的冰封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轻微地闪动了一下。
他重新打量了谢无界一番，目光在他破烂的衣衫和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上停留片刻。
“牙尖嘴利。”
他淡淡评价了一句，听不出喜怒。
但说完这句，他既没有答应什么，也没有驱赶谢无界，而是再次缓缓转过身，恢复了之前背对的姿势。
“此观可暂容你栖身。
偏殿有处角落，可避风雨。”
声音依旧平淡，却等于默认了谢无界可以留下。
谢无界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知道这第一关，算是勉强过了。
他再次躬身：“多谢前辈。”
就在他准备退出主殿时，那青衣道人似乎是无意地，将放在膝上的手掌轻轻抬起，又落下。
就在他手掌抬起的刹那，一缕细微得几乎看不见、感受却无比清晰的“气”，如同初生游丝，自他掌缘一闪而逝。
那不是法力，不是灵气，而是一种更为纯粹、更为本源的东西。
它出现的瞬间，谢无界只觉得自己的神魂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绝世锋芒掠过，冰寒刺骨，又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破灭万法的决绝与威严！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仿佛看到了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看到了星辰诞生与寂灭的轨迹。
这感觉只持续了一瞬，那缕“气”便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青衣道人的身影依旧背对着他，稳如磐石。
谢无界猛地回过神，后背己被冷汗浸湿。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青色的背影，不再多言，恭敬地退出了主殿，轻轻带上了门。
靠在主殿门外冰凉的墙壁上，他大口喘息，心脏仍在狂跳。
刚才那一缕“气”……那是什么？
剑气？
道韵？
还是某种法则的显化？
仅仅是无意间泄露的一丝，就有如此恐怖的威势，那这道人的全盛时期，该是何等境界？
向往，一种难以抑制的向往，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
若能拜此人为师……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两颗灵果残留的温热，又想起意识深处那点曾被触动的灵光。
这洪荒世界危机重重，但也机缘遍地。
这座破观，这位神秘道人，或许就是他在这残酷世界里，抓住的“一线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