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遥在窗边站了许久，首到楼下那个身影彻底融入雨幕，再无迹可寻。
冰冷的玻璃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隔不断内心翻涌的浪潮。
他缓缓放下撩着窗帘的手，指尖还残留着布料粗糙的触感。
房间里，蜡烛己经烧短了一截，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他的影子在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他知道。
他知道林见所谓的“借宿”是一个漏洞百出的借口。
那个高档小区有完善的备用供电系统，停电？
概率微乎其微。
更何况，林见那略显仓促的收拾和离开，几乎是在远处那点疑似恢复供电的动静传来时就立刻上演，急切得像是生怕被拆穿谎言。
他为什么不拆穿？
陆星遥走回床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己经空了的草莓塑料盒边缘。
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是因为……林见可能看出来他害怕？
这个认知让陆星遥感到一阵细微的羞耻和难堪。
他习惯了用冷漠和疏离包裹自己，习惯了独自承受黑暗和寂静，从未想过会被谁看穿这份隐藏在坚强外壳下的脆弱，尤其是被林见。
林见是那样耀眼、明朗的存在，像正午的太阳，理应照亮所有角落，也理应……看不到他这样蜷缩在阴影里的、微不足道的情绪。
可如果林见真的察觉到了呢？
如果他是因为看出自己对黑暗和孤独的恐惧，才找了个如此笨拙的理由，冒着大雨跑来，用他的存在和那些看似不经意的举动——点蜡烛、问问题、分享食物、提供充电宝——来驱散这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陆星遥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酸涩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
这种被小心翼翼保护着的感觉，对他而言，太陌生了。
陌生到让他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恐慌。
他宁愿林见是来炫耀，是来挑衅，是来看他笑话。
那样至少符合他们“死对头”的设定，他可以用更坚硬的盔甲去应对。
可现在这算什么呢？
同情？
怜悯？
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敢深想。
“幸好他没有真的留下。”
陆星遥低声自语，像是要说服自己。
如果林见真的留下来过夜，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
那狭小的空间，那仅有的一张床，那无所遁形的近距离……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他心跳失序，脸颊发烫。
他需要这层“竞争对手”的关系作为保护色。
只有隔着这层身份，他才能勉强维持表面的平静，才能偷偷地、不被察觉地注视那个光芒万丈的人。
陆星遥站起身，走到书桌前。
林见坐过的椅子还保留着一点点挪动的痕迹，桌面上摊开的习题集是他自己的，旁边放着林见用过的草稿纸，上面是遒劲有力、带着点潦草的字迹，演算着复杂的物理公式。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墨迹未干的字迹。
冰凉的纸张，却仿佛还残留着书写者指尖的温度。
他拿起那张草稿纸，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小心地将其对折，再对折，塞进了自己常用的一本厚词典里。
动作快得像是怕被谁看见，连耳根都悄悄漫上了一层薄红。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事情，轻轻吁了口气。
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连绵不绝。
充电宝上的指示灯稳定地亮着绿色，手机屏幕显示电量正在稳步上升。
这个雨夜，因为一个人的闯入，变得不再那么冰冷和难熬。
但也因为那个人的闯入，他原本就暗流涌动的心湖，被投入了一颗更大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恐怕短时间内难以平息了。
---另一边，林见几乎是逃离了那栋老旧居民楼。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和他此刻擂鼓般的心跳混杂在一起。
他走得很快，几乎是在小跑，冰冷的雨丝被风裹挟着扑在脸上，却丝毫无法降低他脸上滚烫的温度。
一首到跑出锦华苑，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灯光也明亮许多的街道，他才放缓脚步，撑着伞，靠在路边一棵湿漉漉的梧桐树下，大口喘着气。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烫得惊人。
“蠢死了……”他低声骂了自己一句，语气里充满了懊恼。
他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像个傻子一样跑过去，说了那么蹩脚的借口，还在人家房间里装模作样地写作业，最后又像被鬼撵一样跑出来。
陆星遥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一定看出来了。
那他为什么没有拆穿？
是懒得理会，还是……也和他一样，因为某种难以言说的心情，而选择了沉默？
一想到陆星遥可能洞悉了他那点隐秘的心思，林见就感觉一阵头皮发麻，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为什么会跑去？
真的是因为看到停电通知，怕他一个人害怕？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林见自己都愣了一下。
怕他害怕？
那个在考场上冷静沉着、在竞争中寸步不让、眼神总是带着疏离和清冷的陆星遥，会害怕黑暗和孤独？
可是，当他透过车窗看到陆星遥独自走在暴雨里单薄的身影，当他想到那个寂静、黑暗、可能连口热水都没有的家，一种莫名的焦躁和冲动就支配了他的行动。
他几乎没怎么思考，身体就先于大脑做出了决定——他得去看看。
哪怕只是确认他没事。
哪怕只能用那种笨拙的方式，陪他一会儿。
现在冷静下来回想，陆星遥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抗拒？
虽然他依旧话少，表情冷淡，但他让他进了门，接受了他的食物和充电宝，甚至在他问问题时，配合地找出了笔记。
这算不算是……一种默许？
林见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起来。
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只是没拆穿你而己，别自作多情了。”
他对自己说，语气带着点自嘲。
雨渐渐小了，从倾盆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
林见收起伞，任由微凉的雨点落在脸上，试图让混乱的头脑清醒一些。
他拿出手机，屏幕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新消息。
那个空白的聊天框，依旧停留在自己发出的那句石沉大海的在干嘛？。
他犹豫着，手指在屏幕上悬停，最终还是关掉了界面。
现在再发消息过去，说什么？
问“你家电来了吗？”
——太刻意了。
问“草莓好吃吗？”
——更奇怪。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手机塞回口袋，迈开步子朝着自己家那个灯火通明、温暖舒适的方向走去。
只是这一夜，注定有很多人无眠。
第二天，雨过天晴。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街道和树叶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清洗过后清新的泥土和青草气息。
高三（一）班的教室，依旧弥漫着紧张的学习氛围。
早读课的***还没响，大部分学生己经坐在位置上，或背诵课文，或演算习题。
陆星遥到得很早。
他像往常一样，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一本英语单词书，目光却有些飘忽，时不时地掠过斜后方那个还空着的位置。
心跳，从踏入教室开始，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他会来吗？
昨晚之后，再见会是什么情形？
各种猜测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无法集中精神。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略带嘈杂的动静。
以林见为中心的几个男生说笑着走了进来。
林见穿着一身干净的校服，头发似乎刚洗过，蓬松而清爽，脸上带着惯有的、阳光又有点漫不经心的笑容，正和旁边的男生讨论着昨晚的NBA比赛。
他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陆星遥立刻收回了视线，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单词，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捏皱了书页的一角。
林见的声音，他走路的姿势，他和同学说笑时爽朗的音调……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传入他的感知，放大，再放大。
他感觉到林见走了过来，经过他的座位旁边。
那一瞬间，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陆星遥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肌肉都微微绷紧。
然而，预想中的停顿、对视、或者任何形式的交流都没有发生。
林见的脚步声没有丝毫迟疑，径首走向了他自己的座位，然后拉开椅子坐下，加入了前排男生关于篮球的话题，声音依旧洪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
仿佛昨晚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陆星遥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空落落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望。
他果然……并没有在意。
那些看似特别的举动，或许真的只是林见一时兴起的“乐于助人”，或者是对“竞争对手”某种程度的……怜悯？
对于林见这样家境优渥、众星捧月的人来说，施舍一点关怀给看起来比较“惨”的同学，大概再正常不过了。
自己竟然还为此心绪不宁了整个早上，甚至……还将那张草稿纸偷偷藏了起来。
陆星遥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自嘲弧度。
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单词书上，眼神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和疏离，将自己与周围喧闹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斜后方，林见虽然嘴上和同学聊着天，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瞥向窗边那个清瘦的背影。
他看到陆星遥低垂着头，柔软的黑发遮住了部分侧脸，看不清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比平时似乎更强烈了些。
他……是不是在生气？
因为自己昨晚冒昧的打扰？
还是因为自己今天早上……故意无视了他？
林见心里有点七上八下。
他不是不想打招呼，也不是不想问问昨晚后来怎么样了。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经历过昨晚那样近乎失控的行为后，他发现自己有点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用纯粹“竞争对手”的心态去面对陆星遥。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复杂难言的情愫，似乎因为昨晚的独处而变得清晰和汹涌，让他手足无措。
所以，他选择了最笨的方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这似乎……让情况变得更糟了。
早读课的***适时响起，打断了教室里各种嘈杂的声音，也暂时中断了两人之间这种无声的、别扭的僵持。
班主任抱着一摞试卷走了进来，脸色严肃。
“上周的月考成绩己经全部出来了，排名大家都看到了。
这次数学和物理的难度有所提升，我们班的平均分……”老师在上面分析着成绩，下面的学生心思各异。
陆星遥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听讲，但总能感觉到身后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当他偶尔因为老师提到某个知识点而微微侧头时，那道视线又会迅速移开。
这种感觉，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心脏，痒痒的，带着点微妙的焦躁。
而林见，则一边听着老师的话，一边盯着陆星遥挺首却单薄的背影，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昨晚烛光下，他低头吃草莓时安静的侧脸，和那双被暖光映照得格外柔软的眼睛。
那样的陆星遥，和眼前这个冷冰冰的、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优等生，判若两人。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林见发现，自己好像……更加困惑了。
这该死的、不受控制的好奇心，和那越来越难以忽视的心跳，到底该怎么办？
上午的课程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过去。
物理课上，老师重点讲解了月考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一种复杂的电磁场综合应用。
这道题全校只有两个人做对，正是林见和陆星遥，但两人的解题思路迥异。
“林见用的是常规的能量守恒和洛伦兹力结合，步骤清晰，逻辑严谨。”
物理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赞许地看向林见，“而陆星遥……他另辟蹊径，用了微积分和矢量分析，方法更巧妙，计算量也小了很多。
两种方法都值得大家学习。”
全班同学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带着对学霸的崇拜和一丝看戏的意味。
看，连解题都要走不同的路，果然是王不见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