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虚无的深渊中浮起，没有挣扎，没有模糊，如同一个设定好的精密仪器在预定时刻被准时触发。
沈渊在“蚀”爆发前第七天的清晨，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到令人骨髓发冷的景象。
天花板上，惨白的墙皮因潮湿而卷曲、剥落，蜿蜒出的犹如某种不祥地图的污渍。
身下是坚硬的木板床，每一条木纹的触感都早己被身体记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陈旧灰尘的气息，与之前六次醒来时差距不大。
没有惊恐的抽气，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呢喃，甚至连心跳的频率都稳定得异乎寻常。
有的，只是一种沉甸甸的、渗透进每一个细胞、每一缕精神丝线的疲惫。
那是在时间长河的同一段绝望瀑布里，反复坠落六次后，连“绝望”本身都己磨损、风化，只剩下近乎绝对的麻木。
他缓缓坐起身，关节发出细微的、粗糙的声响，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凝滞感，仿佛这具二十八岁的躯壳里，禁锢着一个早己千疮百孔、行将就木的古旧灵魂。
晨曦的微光，带着一种虚假的纯洁，从从未完全拉严的窗帘缝隙里挤进来，在布满浮尘的空气中切割出一道苍白而清晰的光柱。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精准地投向床对面的墙壁。
那里，六道深刻的刻痕并列排开，每一道都清晰可见，边缘别提多整齐了，像是用机器而非人力刻就。
它们沉默地矗立在那里，既是原始文明的计数符，也是无尽监狱里记录岁月的印记。
每一道，都代表着一场持续数年、以整个摇摇欲坠的人类文明为赌注的残酷战争，以及一场毋庸置疑的、彻底的、血流成河的失败。
“难太难了，怎么就这么难呢？”
吐槽完他伸出手，手掌宽大，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透着一种近乎苛刻的自律。
然而，指尖和指腹却布满了细微的、与这年轻外表绝不相符的磨损痕迹与几乎不可见的陈旧伤疤。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食指指关节最坚硬的部位，紧贴着那六道刻痕，用力划下。
“嗤——”粗糙的摩擦声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刺耳又单调。
细小的墙粉簌簌落下，在苍白的光柱中惊起一阵微澜。
第七道刻痕，完成了。
接着，他探身拿起床边那张摇摇欲坠的木桌上，唯一摆放的物品——一个页面发黄卷边的笔记本。
他翻开新的一页，旧纸上密密麻麻的符号、简图和冰冷注脚，是前六次失败的墓志铭。
他没有回顾，笔尖在新的空白处落下，先写下了今天的日期，然后，在日期下方，用力写下三个清晰的核心目标：“一、江澜。
阻止其黑化（优先级最高）。”
“二、清除天穹威胁。”
“三、寻找轮回真相。”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凝聚着六世的重量。
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没有设置锁屏，背景是单调的纯黑色。
他首接点开了唯一一个存储在本地相册里的图片文件。
那是一张明显隔着大学校园铁丝网抓拍的照片。
照片的焦点和中心，是一个穿着红色篮球服、身形挺拔的年轻男人。
他正高高跃起，舒展的身体在空中形成一个充满力量感的弧度，单手将篮球狠狠扣入篮筐。
飞扬的黑发，贲张的肌肉线条，以及脸上那毫无阴霾的、仿佛能驱散一切黑暗的灿烂笑容——江澜。
沈渊的目光锁定在屏幕上那个鲜活的身影，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前夕沉郁的天空。
大部分时候，那是一种极致的、近乎非人的冷静评估，像是在审视一件至关重要的工具或武器，精密地计算着他的强度上限、成长潜力、可控性以及……那在前六世曾数次上演的、坠入黑暗的可怕可能性。
但在那厚重冰层的最深处，或许连沈渊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或不愿承认，潜藏着一丝微弱的、几乎要被漫长轮回磨灭殆尽的……期待。
他是沈渊在无尽黑暗与绝望的循环中，看到的唯一一个亮度足以灼伤他灵魂、无法被忽略的变数。
是引领通往最终生路的希望之火，还是……又一次将他焚为灰烬、推向更深远绝望的烈焰？
沈渊不知道。
他拇指一动，熄灭了屏幕，将那张灿烂得刺眼的笑脸，重新封存于冰冷的黑暗之中。
他起身走到窗边，指尖挑起窗帘的一角，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望向楼下刚刚开始热闹的街道。
然后，他的目光凝固了。
几辆印着“天穹工业”标志的黑色厢式货车，正静静地停在街角，与往常清洁车辆或市政维修的涂装不同，这些货车的造型更具功能性，车窗玻璃也颜色较重。
穿着统一制服的人员在车周围走动着，似乎在布设某种设备。
这在前六世，从未在这个时间点出现过。
天穹……他们的行动，提前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沈渊的脊椎悄然爬升。
第七次轮回，从他醒来的这一刻起，似乎就走上了一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更加莫测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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