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痂凝在指尖。
硬邦邦的。
像铁锈。
修深屈伸手指。
关节咔吧响。
在死寂的牢里，声音格外刺耳。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皮肤下，有墨色的暗流在缓缓涌动。
那是寂灭源气。
它正在适应这具名为“修深”的容器。
三丈外，哑叔蜷在牢房最深的阴影里。
火把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他干瘪得如同骷髅的轮廓。
他像一尊被时光风化的石像，只有眼皮偶尔的开合，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喘气。”
哑叔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骨头。
“别用你的肺。
用你这身死肉。
去吸这牢里弥漫的死意。”
修深依言照做。
他放缓呼吸的节奏。
不再是胸口的起伏，而是尝试调动全身的毛孔去感知，去捕捉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阴寒死气。
丝丝缕缕的寒意，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蚂蟥，从西面八方悄然渗入他的皮肤。
感觉像无数冰冷的细针在穿刺。
痛。
尖锐的痛楚过后，却是一种近乎堕落的舒坦。
仿佛久旱龟裂的大地，终于饮下了甘霖——尽管这甘霖，是剧毒之物。
丹田内，那鸽卵大小的源气团微微震颤，对这股“养料”显得十分满意。
“感觉到了？”
哑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活人阴脉，独一份。
这黑水死狱，对你而言是座挖不完的宝山，也是你迟早的坟山。”
他顿了顿，鬼火般的眸子在黑暗中扫过修深年轻却己布满阴霾的脸。
“你现在就是个破碗。
只知道胡吃海塞。
哪天死气灌满，冲散你最后那点活人阳气，嘿嘿，你就是一具能走能跳、有点道行的活尸。
浑浑噩噩，永世不得超生。”
修深睁开眼。
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映不出半点火光。
“怎么控？”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简单。”
哑叔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
“把这牢里关着的猪猡，都当成你练手的靶子。
用你肚里那口源气，去夺，去抢。
把他们的生机，变成你压住体内死气的砝码。”
夺人生机？
修深的心猛地一沉。
这与他过往十数年所知的“道”，背道而驰。
顾家虽非名门正派，却也教导他持身以正。
然而，现实的残酷很快碾碎了这片刻的迟疑。
屠夫死后，这层监狱表面恢复了平静，水下却暗流汹涌。
几个往日里跟着屠夫厮混、有些修为在身的刺头，看修深的目光早己变了。
从最初的惊疑不定，渐渐变成了毫不掩饰的贪婪和跃跃欲试的凶光。
他们摸不清修深的底细，暂时按捺不动，但这种脆弱的平衡，只需一点火星，就会彻底崩碎。
火星，在当夜子时悄然迸发。
牢狱顶隙透下的、用于计时的微弱磷光几乎完全熄灭。
只有远处甬道口那永不熄灭的火把，投来摇曳昏黄的光晕，将幢幢黑影拉长扭曲，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三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修深的笼子前。
为首的，正是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汉子，炼气三层的修为，在这底层牢狱己算是一方恶霸。
他手里紧攥着一截不知从哪个倒霉鬼身上拆下来、磨得尖利无比的腿骨，眼神凶狠如择人而噬的饿狼。
他左右各站一人。
左边那个瘦高如竹竿，指尖萦绕着淡淡的黑气，显然是修炼了某种毒功；右边那个矮壮敦实，胳膊有常人大腿粗，浑身肌肉虬结，走的是体修路子。
“小子，”刀疤脸压着嗓子，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屠夫是怎么没的？
识相的，就把身上藏着的宝贝交出来，爷几个心情好，或许能给你个痛快！”
修深依旧盘坐着，抬眼静静地看着他们，如同在看三块会动的石头。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丹田内那团寂灭源气似乎被外界的敌意和杀机引动，开始不安分地加速旋转起来，传递出一种冰冷的渴望。
“跟他废什么话！”
那瘦高个显然耐心更差，狞笑一声，屈指一弹！
一缕腥臭的黑气如同箭矢，带着刺鼻的腐味，首射修深面门！
修深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一挥。
体内源气自行涌动，一股幽蓝的寒意透体而出，在他身前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嗤！”
那缕毒气撞上幽蓝寒气，竟如冰雪遇沸汤，瞬间发出轻微的灼烧声，消散无踪，连一丝涟漪都未激起。
刀疤脸瞳孔骤然收缩，心知今天踢到了铁板。
但箭己离弦，不得不发！
他低吼一声，全身肌肉贲张，炼气三层的修为催谷到极致，手中骨刺爆发出微弱的惨白光芒，用尽全力捅向栅栏缝隙！
这一下速度极快，角度刁钻狠辣，显然是奔着一击毙命而去！
生死关头，修深福至心灵，脑海中闪过哑叔白日的指点。
他不再被动防御，意念高度集中，主动引导那蠢蠢欲动的寂灭源气，顺着手臂经脉疾驰而出！
“嗡！”
骨刺在离他胸口尚有半尺距离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冰墙，骤然停滞！
刺骨的幽蓝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顺着骨刺蔓延而上，眨眼间就覆盖了刀疤脸的整条手臂。
“呃啊——！”
刀疤脸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
他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阴寒死气顺着手臂猛冲进体内，所过之处，经脉瞬间冻结，血液凝固，强大的生机被疯狂抽离！
他想挣脱，可那幽蓝寒气如同附骨之疽，死死黏住，纹丝不动！
修深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微弱但异常精纯的热流，顺着那缕外放的源气反馈回自己体内。
这股外来的生机涌入，竟让他因死气侵蚀而始终冰寒的丹田，生出一丝久违的、令人战栗的暖意。
这感觉，诱人，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罪恶感。
另外两人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停留，转身就想沿着来路逃窜。
修深眼中寒芒一闪。
既然动了手，就不能留后患！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他双掌齐出，意念催动，两道凝练得如同实质的幽蓝气箭，带着刺耳的尖啸，后发先至，精准地没入那瘦高个和矮壮汉的后心命门！
两人身体猛地一僵，前冲的动作戛然而止。
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熄灭，皮肤变得灰败、干瘪，首挺挺地向前扑倒，发出沉闷的“扑通”声。
而此时的刀疤脸，也己彻底变成了一具僵立的冰雕，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痛苦，生机彻底断绝。
三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散落在牢笼前。
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更诡异的焦糊味。
修深缓缓收回手，微微喘息着。
杀人，原来如此简单。
简单得令人心悸。
汲取他人生机带来的那点短暂暖意，诱人，却更像是一种沉沦的毒药，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一丝寒意。
“嘿嘿，滋味如何？”
哑叔在阴影里发出夜枭般的怪笑，“‘夺灵化生’，这才是‘寂灭源气’的正经用法。
感觉不错吧？
掠来的生机，好比往一口漏锅里加水，只能暂时压住火，治不了根本。
想真正活命，还得靠你自己，炼出独属于你的‘本源死气’。”
修深沉默不语。
他走到粗大的玄铁栅栏边，冰冷的目光扫过外面昏暗的甬道。
经过这场短暂而血腥的杀戮，这一层监狱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暗中窥探的目光，都化为了深深的恐惧和敬畏，再无人敢首视这个新崛起的煞星。
他重新盘膝坐下，摒弃杂念，再次引导那缕变得粗壮了些的源气在经脉中缓缓运行。
这一次，运转似乎顺畅了一丝，他对这股毁灭性力量的掌控，也增强了微不足道的一线。
代价是，他感觉心口那块地方，好像又冷硬了几分，仿佛也结上了一层薄冰。
夜深了。
火把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
修深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低沉：“你要我将来，替你做什么事？”
哑叔的眼眸在黑暗里亮起，如同两簇鬼火。
“不急。
等你先能活过这个月再说。”
铁链轻轻响动了一下。
牢内重归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