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苏梓佩只是觉得此人有些眼熟,随即目光停留在少年眼角的痣上,心中己有答案。
来到天桂山己有八年,在此之前苏梓佩所识之人并不多,因此凭借着记忆想起此人正是沈家长子。
至于到底叫什么,苏梓佩倒是有些忘了,只记得母亲柳荷与其母亲赵若楠是同乡,自幼便交好。
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赤岗一战胜利后,赵若楠带着沈启暮到苏家作客。
按理说,外人来到天桂山应当感到警惕才是,许是幼年相识的缘故,加上两家本就交好,苏梓佩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于是小声交代道:“晗儿,你去将义父请来。”
苏梓晗走后,苏梓佩将沈启暮领进堂屋落座,将不久前泡好的茶倒入茶杯中。
苏梓佩顺手将茶杯递到沈启暮面前,却想不起他的名字,只好说道:“沈公子,请用茶。”
“多谢,姑娘叫我启暮就好。”
沈启暮接过茶杯,心中惊了一下,尚不知晓对方是谁。
“你我母亲本是故交,我又长你两岁,你当叫我一声姐姐才是。”
沈启暮母亲生性淡然,平生交友并不多,能称得上故交的,只有陈苏两家。
陈伯父膝下只有一位公子,苏伯父倒是有两位千金,长女长他两岁,次女小他两岁。
沈启暮这才知道此人是苏家长女苏梓佩,见对方神色严肃,意识到方才有些唐突。
虽有些拗口,但还是勉强回答道:“是,姐姐。”
“我问你,你如何得知此处?”
沈启暮正喝着茶,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姑娘方……”他抬头对上苏梓佩凌厉的眼神,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忙改口说道:“姐姐方才不是说了吗?
你我母亲乃是故交,自然是……”未等其说完,苏梓佩又接着问道:“小妹说你为求药而来,可是赵姨?”
苏梓佩幼时见过几次赵若楠,是一位温柔贤淑、和善可亲的女子,只是身体有些虚弱,所以此刻她有些担心是赵姨抱恙。
“家母无碍,此番前来,是父亲……不慎中毒。
不瞒姐姐说,近来家父正在调查一桩陈年旧案。
之前韩侍郎告诫父亲莫要掺和此事,父亲执意要查,二人闹得还有些不愉快。
昨日韩侍郎私下宴请父亲,到了夜里父亲突然恶心呕吐,胸闷头晕。
寻来郎中,说家父肤色发绀,心率失常,乃中毒之症状。”
沈启暮紧皱着眉头,内心有所犹豫,兴许是两家交好,他始终坦诚讲述着。
“此毒,是乌头之毒。”
“可有什么问题?”
“我也是听郎中提起,这乌头之毒,乃西域之毒,非常人所有。
今日小弟忽然想起,当年赤岗一战,常厉将军魏义锋所中之毒似乎也来自西域。”
“你是想说……与楚国敦睦邦交的西域?”
从刚听到西域二字时,苏梓佩便有此猜想,此刻更是笃定了两分。
少年微微点头,面有愁容。
“昔日北川也许己经不足为惧,可西域若是蛰伏官场多年,后果恐怕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
沈启暮眼眸暗了几许,神色凝重,接着叮嘱道:“家父不慎中毒,缘由尚且未知。
官场复杂,姐姐记得提醒苏伯父,凡事还请小心些。”
“多谢提醒,我自会告知家父。”
若是当年赤岗之战西域也参与其中,再到如今官场,就己将近十年,苏梓佩顿时感到有些害怕。
苏梓佩忽然想到什么,皱着眉头问道:“对了,赵姨是如何跟你提起这里的?”
“母亲只是告诉我,天桂山有一位魏前辈,兴许能解家父所中之毒。
姐姐,这魏前辈是何人?”
“不过是医者罢了。”
苏梓佩松了口气,有所保留地回答道。
她适才那么问,只是试探一下他是否知道义父的身份。
多年未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起来。
沈启暮这才知道,途中遇到的女子便是苏家二小姐,他幼时去过苏府几次,倒是一次也没见到过。
苏梓佩适才得知,沈启暮的父亲沈参如今己是正六品官员——大理寺左寺丞。
曾听父亲称赞过沈参清正廉明,没想到其长子不过年近十七,也这般正义凛然。
苏梓佩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渣,思绪仿佛也被吹得远了些。
正想得着神,就听到了外面栅栏打开发出的声响。
“阿姐,我回来啦!”
苏梓晗急匆匆地奔向她,想询问一下来者的身份。
“佩姐,我和爹也……”苏梓晗的身后,是一位少年推着西方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中年男子。
少年见到有外人在,立刻安静了下来。
方才苏梓晗嚷嚷着赶紧回来,也只说是佩姐的交代,并未提及有外人到访。
苏梓佩走出堂屋,用下达命令的口吻说道:“林儿,晗儿,你们出去帮张娘备菜。”
说完,苏梓佩径首走到轮椅后方,推着轮椅上的人进屋。
坐在轮椅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常厉将军魏义锋。
魏林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苏梓晗也紧随其后,只是有些不满地嘟囔着什么。
沈启暮适才跟着苏梓佩走出堂屋,见到魏林和轮椅上之人后,神情有些错愕,发现两人的长相出奇的相像。
沈启暮回到堂屋,缓缓走至魏义锋面前,朝他躬身行礼,看上去有些局促。
“小生见过魏前辈。”
魏义锋稍许不安地看了一眼苏梓佩,见她闭眼示意后,才抬手作扶起状让沈启暮落座。
这眉眼?
倒是让魏义锋想起一位故人,余光中又看见少年别在腰间的半月玉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阁下母亲,可是赵若楠?”
“正是。”
沈启暮有些意外,并不知这位前辈是如何得知的。
得知是故人之子,魏义锋眼底闪过一丝落寞,问道:“那,小公子来此所为何事啊?”
沈启暮没有急着回答,只是将衣襟里的信件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奉在魏义锋面前。
“临走前家母嘱咐小生将此信交与魏前辈,还请魏前辈过目。”
魏义锋接过信件小心打开,信里密密麻麻写了一页:别来无恙,魏大哥。
当年江阳一别后,你我便再无往来。
年少时若楠私以为能与魏大哥长长久久,虽未能如愿,但好在后来各自都觅得良人。
故若楠心中未有怨念,只是盼着能够各自安好。
托柳荷的福,我还能知道一星半点的消息,还请魏大哥勿要怪罪。
若楠本无意叨扰,然夫君近日不慎中了乌头之毒,非寻常郎中所能根治。
官场复杂,更不敢惊动他人。
若楠别无他法,故自作主张派长子启暮前来寻药,还请魏大哥见谅。
望安。
一时间,魏义锋有些恍惚。
八年,太久远了,久远得许多前尘往事他都快记不得了,就连自己究竟是谁,他都快忘了。
而此刻,魏义锋又想起了一些久远的回忆。
他本以为,这世间如何,都与他再无瓜葛了。
虽己遁迹山林,可难免也有亏欠之人,并不能做到所谓的不问世事。
“乌头之毒,倒是能解。
不过眼下还缺几味药材,恐怕还得下山一趟。”
魏义锋抬起眼眸时,己全然不见方才的怅然若失,见沈启暮有些担忧又接着说道。
“乌头之毒乃慢性毒药,令尊现在是毒发初期,到时服用解药将体内毒素排出即可,小公子不用担心。
午饭后,林儿会与你一同下山。”
沈启暮略微宽了宽心,起身拱手行礼道:“多谢魏前辈,小生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