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暂时的合作关系,沈照诀终于能回去好好睡个觉了,天知道这一个月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病还没好,就被拖去了祠堂,除了蒲团什么都没有,吃食不是烂叶子就是馊了的,门口大黄吃的都比她好。
就算不是她来,换了林晚棠,也还是要死。
林晚棠的住处也是破烂,不过好歹比祠堂好点。
沈照诀整理好衣服,出门时回头望向房间里那梳妆柜上铜镜。
镜中的女子身躯消瘦,皮包骨。
露出的一截手腕上,也是鞭痕结成的疤。
“我要是穿件白衣,披头散发,不知道晚上要吓死多少人。”
自言自语着,临了还笑了出声。
沈照诀摇了摇头,踏出了房间的门槛。
……清雅苑中,花香扑鼻。
女子身着轻纱粉袍,与一华丽男子立于廊下赏花。
林晚因轻轻拨弄花瓣,柳叶眉微弯,“殿下,今日这花叫什么?”
都己入秋,却还能寻来这许多奇花异草,也是有心。
不知与林晚棠一起时,林晚棠可有这福气?
拓跋临去触碰花瓣‘不经意’的触到了林晚因的手指,缓缓握住,低头看着林晚因泛红的耳垂。
“此花名唤剪秋罗。”
一道轻快的声音响起,拓跋临下意识松开了握着林晚因的手,向声音的主人望去。
“晚棠?”
林晚因的眼神暗了暗,很快的收敛,声音温和,“姐姐今日怎么来了?
以往我请姐姐,姐姐可都不来,早知姐姐今日要来,小妹定会提前备好姐姐平日里喜欢的‘佳肴’,招待姐姐了。”
沈照诀没有接话,掠过两人,捏起了一旁盘子里的糕点,一口咬下。
“没事没事,你姐姐我,平日里不爱吃什么佳肴,妹妹是知道的,殿下你也是知道的。”
拓跋临想拉住沈照诀的手一顿,收了回来,“那日你落水非我本愿,但终究是因为我,我本想看望你,但因儿说你不愿见我,我……”沈照诀抬眸一笑,“经此劫难,前尘往事己逝尽忘,我与殿下,不记得,不相熟。”
说罢,沈照诀毫不遮掩的打量着拓跋临。
这拓跋临长相倒是不错,眉宇间跟她那爱玩失踪的哥哥有点像,不过气质不一样,衣品也不一样。
早些年跟着老六打劫的时候,拓跋临这种,她甚是喜爱。
如此肆无忌惮的打量,让拓跋临眉头一皱。
“姐姐怎能这般无礼?”
林晚因站在沈照诀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小妹听嬷嬷说,姐姐竟去偷了她们的银钱,府中嬷嬷在府多年,本就不易。
姐姐若是缺钱,大可告知小妹,何必行此偷窃。”
沈照诀挑眉,将糕点吃干净,伸出了右手,“拿来。”
林晚因:“……”沈照诀笑面如花,苍白的脸此刻看着有点瘆人,“二百两,妹妹还是有的吧。”
林晚因抿了抿唇,“姐姐这不是为难我吗?”
拓跋临将林晚因护在身后,眉头皱成川字,“晚棠,你要知道,因儿的钱都拿去施粥了。
水患之重,难民拥挤在城郊…正是不易的时候,因儿尚能尽绵薄之力,你怎可狮子大开口?”
“是她自己说,可以找她的。”
沈照诀当着林晚因的面折下那朵剪秋罗,轻嗅,“再说,我也只是跟妹妹开个玩笑。
毕竟我从小到大可都没见过二百两银子,难免好奇二百两是何模样,这不过分吧?”
拓跋临想说什么却也没再说出口。
林晚因在看见花被折下的那刻,笑容未变,眼中的光却刺骨如冰,“姐姐,这是殿下送给我的。”
沈照诀脸上挂着无辜的笑,“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殿下。”
拓跋临眉头一拧巴。
“剪秋罗的寓意不好,殿下要想与妹妹长长久久,送此花可就犯了大忌。”
沈照诀轻嗅着被她折下的剪秋罗,似笑非笑,眼底多了几分漫不经心。
看着沈照诀这副姿态,林晚因再也装不下去了,她上前一步,“姐姐是日子过得太好,特地来妹妹这里挑衅的吗?”
父亲病重,府中事物又在她小娘的手中,沈照诀早就该死在祠堂,死的无人过问,但偏偏让她给活了下来,难道还是命贱的能活不成?
那些嬷嬷也是,她给足了机会,由头都给她们想好了,结果沈照诀还是活蹦乱跳。
沈照诀挑眉,随手将花往院中一扔,“侯爷卧床不起,二夫人料理府中事物却料理的一团乱,侯爷的病不见好转而加剧,夫人在佛堂听到这些,便召了二夫人,还让我来请一下协助二夫人料理侯府的妹妹。”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林晚因碍于拓跋临,将有些话咽了下去。
她心中疑惑着秦氏的行为,转身行了一礼,“殿下,家中主母召见,因儿怕是无法伴殿下左右,还请殿下见谅。”
拓跋临抬了一下林晚因行礼的手,“无碍,府中事宜,因儿且去就是。
我也该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林晚因欠了欠身子,待到拓跋临离开后,勾唇一笑,眼底暗流汹,“我的晚棠姐姐,你是,活腻了吗?”
沈照诀扣住了她迎面要打的手腕,“腻不腻的,我说了也不算,你还是,不要让夫人久等才是。”
林晚棠眼神带着一丝审视,看林晚棠这副模样,她什么时候与秦氏搭上了线?
沈照诀放开了林晚因,侧开身子,做了个请的动作。
林晚因疑惑是有,但却胸有成竹,她自幼养在秦氏房里,秦氏待她如亲生,又怎会害她?
“姐姐且好生等着,好日子,还在后头。”
沈照诀轻笑着着林晚因离去的背影,启唇却无声:“我等着。”
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既然借了林晚棠的身体得以重活一回,那么林晚棠身上的恩恩怨怨,她沈照诀一并接下。
……侯府佛堂秦氏轻抿了一口茶水,面色不变。
而堂内站着的二夫人,还有府中管事,以及匆匆而来的林晚因,神色各异。
向来得宠的二夫人虽然疑惑,但是嚣张惯了,打心底看不起秦氏,便阴阳怪气的说:“夫人好大的架子,将大家伙唤来却是一言不发,夫人有什么事吩咐就是,没事也别让大家干等着,府里还有不少事,等着人忙活。”
秦氏淡定的抬眸扫了眼几位管事,“你们很忙吗?”
“不…不忙…”几位管事再怎么看人下菜碟,也分轻重,这夫人平时不理事,但这莫名其妙的来这出,谁也不敢先出头。
二夫人见秦氏首接无视她,脸色顿时不好,“我说夫人……”林晚因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对二夫人轻轻摇了摇头。
秦氏手中的茶杯放置一旁,声音温和:“怎么只来了三位管事,府中管理后宅的孔嬷嬷呢?”
礼物还是太小,管理后宅那么多年,什么事没做过,对于这样的人,礼物太小可上不得台面。
几位管事面面相觑。
而秦氏身边奉茶的丫鬟,侧了侧身子,对秦氏说道:“夫人叫奴婢去通知几位管事,奴婢奉命去了,却只请来三位。
孔嬷嬷院子,似是人不在。”
秦氏眉头轻挑:“不在?”
丫鬟轻声:“回夫人的话,都不在,奴婢怕误了夫人的事,便去了请其他几位,想着好歹在府中多年了,结果,都不在。”
二夫人下意识看向林晚因,她记得那几个老东西平日跟因儿走的很近。
二夫人的视线,成功的吸引了秦氏的视线,秦氏温和的开口:“可是因儿吩咐了孔嬷嬷她们去办什么事了?”
林晚因对于二夫人这个亲生母亲委实觉得其愚蠢至极,她眉间皆是困惑之色,“因儿不知啊,前些日子听说府中丢了银钱,因儿便让她去查,此外,因儿便没见过孔嬷嬷了。”
秦氏好端端的召集这么多人堵在这小小的祠堂,真不知道搞的什么名堂。
这其中,林晚棠又扮演的什么角色?
“那便不等了,回头去孔嬷嬷自行去掌事堂领罚。”
秦氏微显疲惫与忧虑,“这次唤你们过来……”“夫人!
不好了夫人!
死…死人了!”
小厮连滚带爬的跌进祠堂,言语混乱,手舞足蹈的比划:“死人…马厩…”想他就是个喂马的小厮,老实本分,却让他大早上的撞见这种场面,就那么躺在血泊里,血淋淋。
“不好了!
不好了夫人!”
小厮的话还说的找不着北,侍卫冲了进来,神色匆忙略显慌乱,侍卫抱拳:“夫人,前院的荷花池里发现一具尸体,是孔嬷嬷手下的杜嬷嬷。
另外,在侯爷的房间门口……”侍卫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秦氏还未说话,二夫人先急了,一副焦急不己,“侯爷!
侯爷怎么了?”
侍卫眼神挣扎,“侯爷还是老样子,是二夫人身边的柳氏,疯疯癫癫的说撞了鬼,说老爷身边是有鬼魂作祟,要命不久矣……”二夫人瞳孔微缩,此时她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荒缪!”
秦氏缓缓起身,她轻声说道:“唉,如今府中一日内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事,因儿,你大哥在外尚未归来,这么大的事,你去通知一声,让他快些回府,勿在外游耍。
另外,郑管家,你去报京兆尹,告知府中事。
至于其他人,都随我先去看看老爷。”
林晚因扶着二夫人,眼神穿过众人,停留在为首的秦氏的背影,眼稍微眯:“母亲今日兴师动众召集这么多人,究竟,所为何事?”
……看似命案,却更像一场闹剧。
沈照诀双手交叠,环抱于胸。
她背靠着院墙,脚下是己经死透僵硬的看门狗。
听着主院里锣鼓喧天的各种声音,她微微低头,看着脚下的看门狗,用鞋尖轻轻踢了踢,却没有回应。
“一,二,三,西,五……”沈照诀低声细数着,数着数着便笑了出声。
她弯下腰将那条跟了她许久的看门狗抱起,款款走出了院门。
侯府中没什么好地方,也就后门外有个勉勉强强的静僻之地。
不在侯府,有鲜花,有蝴蝶……还是平日里,那些巷子里穿梭的狗的游玩地。
“一条狗你都要选个风水宝地安葬,可人,你怎么就说杀就杀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拿着匕首刨土的沈照诀一顿,敛眸继续着,只道:“张老板很闲?”
张席面不改色的立在沈照诀的身后,一改之前‘生意人’的老实,显得几分不拘小节,他说:“我总得知道,坑了我银子的究竟是谁吧?
谁知道却敢上这么一出,大热闹。”
听不惯张席的说话的语调,沈照诀将大黄放进挖好的小土坑里,挖的深,等下多填点土,就不会被什么动物给刨出来了。
张席走到沈照诀身边,眼睛眯了一下。
这个林晚棠,很像他记忆中那位。
不过也只是像,林晚棠身上那种被束缚的挣扎,与那位的恣意妄为,截然不同。
沈照诀将土填好后,才缓缓起身,她用衣袖擦拭着匕首上的泥土,不带表情地问:“所以你查到什么了?”
“暂未。”
张席摊了摊手,在沈照诀轻蔑的眼神下,他笑了笑说:“姑娘总得给我点时间,一天而己,来回一趟可怎够?”
他瞥了眼沈照诀收起的匕首,“林小姐会武?”
沈照诀勾了勾嘴角,“怎么?
怀疑我的身份?”
“毕竟姑娘不愿意透露自己的来历。”
张席摘下一片树叶,把玩着,“你知道遮风月的对接暗语,可你不是自家人。
我亲眼见你杀了一个老嬷嬷,手法利落,全然不是侯府林晚棠。
可你偏偏又顶着这张脸,且看不出易容的痕迹。”
说着,张席在沈照诀的目光下坦言:“我很好奇,想知道你究竟是谁。”
为了一条狗,精心布局,引的那老嬷嬷上钩,在选择马厩这种偏僻的地方,首接封喉。
那么孱弱的身体,却在动手的刹那,漏了一二分底子。
此人,绝不是侯府中人。
沈照诀唇角牵起温和的弧度,“你就笃定你知道的是真的,你就认定了林晚棠不是我?
你知道林晚棠是谁吗?
你就笃定你了解了?”
张席眉头一跳,这种说话的语气,真是有种久违的感觉。
林晚棠的身份,父辈清楚,只剩下母族来历不明。
他定了定心,面色不改。
“不管如何,你杀了人却只为一条狗,这说不通。
且在你杀人的这一天内,另外又有死者五名……”张席话语一顿,另外那五人死法各异,也不是沈照诀动的手,要么是她的帮凶,要么是她知道这五人会死,便添一个,凑个数。
“死的这六个,皆与姑娘你有过节,姑娘想以此脱离嫌疑,怕是不可能吧?”
沈照诀有些不耐烦了,她伸出手抽去了张席指尖夹着的树叶。
张席盯了一会儿,声如温玉:“是了,还疯了一个。
疯了一个与姑娘,毫不相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