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得化不开。
冰冷的石壁像冻透的玄铁,将他整个后背的体温抽走。
孙权蜷在石阶冰冷锐利的棱角上,身体微微颤抖,每一次无意识的轻颤都引发腰腿僵硬的酸痛。
寒冷和胸腹间持续不断的灼痛感交替折磨,意识被撕扯,陷入一种疲惫到极点的半寐状态。
庭院死寂无声。
连远处巡夜侍卫那遥远模糊的打更声也消失了。
空气中唯有他自己短促、浅薄的呼吸声,细弱得像游丝。
就在这时——极轻微的、几乎被寂静吞噬的脚步声,再次从石阶上方那紧闭的屋门内传来。
不是之前那种缓慢试探的细簌。
这一次,脚步声极其轻柔、刻意地放缓了,带着一种接近猎物般的沉静和耐心。
接着,是木门门轴转动发出的那种极细微、仿佛被油脂浸润过的润滑声响——“咿呀……”一声比上次更轻悄几分的摩擦声。
门缝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丝。
这一次,甚至连烛火的微光都收敛了。
门内一片完全的黑暗,像另一个更深的虚空入口。
门外静默庭院里的稀薄夜光,仅能勾勒出一个极其模糊的、斜倚在门边幽暗轮廓。
是广陵王。
她安静地站在黑暗敞开的门缝里,仿佛融入了那片纯黑的背景。
一只手从黑暗的袍袖中伸出。
这一次不是碗盏。
白皙的手指在门外庭院微弱的夜光映照下,端着一只小小的白瓷碟。
碟子里,放着一块深色松软的东西。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清淡的,用蜜糖浸渍过的某种熟软果实的气息。
那只端着碟子的手,缓缓地、无声地向下探去。
目标不再是冰冷的石阶,也不是离他冰冷的身体尚有距离的石板地面。
那只手首接停在了他蜷缩身体的前方咫尺之地——停在了他那只垂落在冰冷石阶上、手背青筋微凸、冻得近乎发僵的手臂旁边。
白瓷碟的微凉边缘,几乎要触碰到他冰冷的手臂皮肤。
端着碟子的手稳定地悬停在那里。
像是在静待着野兽舔舐施舍者的掌心。
黑暗中,孙权闭着眼。
浓密的眼睫如同凝冻的冰晶蝶翅,盖住紧闭的眼眸。
然而,就在那碟子边缘几乎碰到他手臂前端的瞬间,那眼睫极其细微地、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一股冰冷沉浊的湿气猛地撞向他的鼻端!
混杂在微弱的夜风里,悄无声息地从广陵王站立的门内深处弥漫出来。
……那是兄长的气息。
沉水香混合着极其独特的、属于男性刚沐浴后那种清爽而深沉的水汽味道。
带着不可抗拒的、绝对拥有标记意味的、刚刚侵染到广陵王袖袍深处的气味!
这股气息如同沾满剧毒的锁链,猛地缠绕住他的脖颈!
那并非她本身的清冽冷梅香!
孙权紧闭的牙关骤然咬死!
齿根猛地发出一声细微到极致、如同冰层断裂的“咯”响!
紧贴石壁的胸膛深处,那股被强行压下的烈火如同浇透燃油,轰地再次炸开!
烧灼的熔岩瞬间冲上颅顶!
他甚至能感觉到额角爆出青筋的搏动!
手指蜷缩在冰冷的石阶上,指关节用力到要捏碎骨缝间的寒意!
指甲无意识地刮蹭着冰冷粗糙的石板表面,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嗤啦”轻响!
那只悬在他手臂旁的白瓷碟微微停顿了一下。
碟子安静地落下。
无声地搁置在他手臂旁冰冷的石板上,碟底与石面接触发出极其细微的轻响。
随后,那只白皙的手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悄无声息地缩回黑暗敞开的门缝里。
门缝合拢的声音轻若鸿毛。
“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是门内门栓落下的声音。
冰冷的石阶角落再次只剩下死寂。
碟子里的蜜渍软果在微弱夜光下泛着一层柔润的光泽。
几乎是在那扇门彻底闭严、门栓落下的刹那——“呃……呕——!”
一声极其压抑、如同胸腔被挤爆的干呕声猛地从孙权喉咙深处撕裂出来!
他猛地弓起了背脊!
那只搁在碟子旁边的手臂急剧地痉挛着抬了起来!
五指凶狠地、疯狂地、用尽全力攥向紧贴心口衣料下的那团凸起!
狠狠将它按进自己同样痉挛的胸腔深处!
五颗枯死蕾印如同五枚烧红的烙铁,此刻正透过皮肉狠狠烫着他的心脏!
那印记滚烫!
远比冰冷的石壁、夜里的寒气更冷更硬地烫着他!
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冰水般贴在后背,激起一层剧烈的寒战。
胃袋在那剧烈的按压下剧烈地扭曲翻搅,里面早己空无一物,只剩下灼痛翻滚的胃酸和胆汁在疯狂地冲撞着咽喉。
喉头猛烈痉挛,那一声被强行压下去的干呕堵在胸腔,闷得他额角青筋暴跳,眼前金星乱冒。
他猛地甩头!
那触手可及的白瓷碟里软润的果实香气,此刻混杂着残留的沉水香余韵,如同一把细密的毒针,狠狠扎入他混乱的神智!
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与恨意几乎要将理智彻底撕裂!
手!
那只刚刚悬停、递下碟子的、属于广陵王的手!
纤细!
笔首!
带着冰雪的冷意和高不可攀的距离!
一个承载着兄长气息、轻易踏入他毕生所求之处的外来者!
凭什么?!
凭什么!!!!
心底那团混乱的、燃烧着扭曲恨意的火焰中,一个更幽暗、更不可告人的疯狂角落悄然裂开——一种滚烫的、同样带着毁灭性的饥渴和掠夺的念头在瞬间压倒了一切!
如同剧毒藤蔓缠上荆棘!
那只手……那只来自那个女人的、代表施舍、代表权力、代表他不配拥有之物的——手!
他突然伸出手!
不是去拿那近在咫尺的碟子!
那只手带着一种如同攫取猎物要害般的凶狠速度,猛扑向那块冰冷石板上被他刚刚扯落的厚实羊毛毯!
五指如钩!
指端带着冰冷的汗意和狂热的决心,狠狠抓住厚重的毛毯边缘!
撕扯!
拖拽!
力量爆发!
他猛地将那整张厚毯粗暴、迅疾地拖向自己蜷缩的身体!
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和贪婪,死死将那厚重蓬松、依旧带着一丝微薄暖意的羊毛裹到了自己冰冷颤抖的腿上!
毯边粗糙的绒线扎进他冰冷指缝里,刺得生疼,却被这剧痛带来的奇异真实感点燃了心底更扭曲的渴望!
仿佛这样,就沾上了一点独属于门后那个女人的温度,就掠夺了兄长权力的某一角边料!
厚重的羊毛彻底覆盖住冰冷的膝腿。
他终于停止了身体的剧烈颤抖,靠着石壁急促地喘息着。
胸腔里的灼痛被那更深的、对门内象征的渴求与僭越压了下去。
他闭上眼,眼睫再次剧烈抖动,像风暴中濒临碎裂的蝶翼,嘴角却极其缓慢、极其诡异地向上牵扯起一丝细微冰冷的弧度,沾着还未干透的冷汗,在黑暗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