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的死寂，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随即，如同冷水滴入滚油，轰然炸开！
“狂妄！”
“一个药渣工，也敢妄议医道？”
“亵渎！
这是对维序司的亵渎！”
鄙夷、愤怒、惊诧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刺向辛远。
那个刚刚宣判女童“命运”的医官，脸色由狂喜转为铁青，最后涨成一种羞怒的猪肝色。
他指着辛远，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你……你这康健鬼！
安敢胡言乱语，扰乱大典？！
什么风寒束表，什么葱白姜汤，此等乡野鄙夫之语，也配登大雅之堂！
来人！
给我拿下这妖言惑众之徒！”
如狼似虎的兵士立刻调转方向，扑向辛远。
那瘫软在地的母亲，原本绝望的眼神里陡然迸发出一丝微光，她紧紧抱住女儿，惊恐又带着一丝期盼地看着辛远。
辛远没有反抗，任由冰冷的铁链锁住自己的手腕。
他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甚至会坐实“异端”的罪名。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医官，目光清澈而深邃：“是与非，真与假，天地自有公断。
强行压制，便能掩盖真相吗？”
“还敢狡辩！
带走！”
医官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悸，色厉内荏地咆哮。
辛远被推搡着离开广场。
在经过那对母女身边时，他脚步微顿，用只有她们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说道：“信我，莫服‘化癥神水’，保暖，喝热粥。”
女童懵懂地看着他，母亲则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用力地点了点头。
囚车辘辘，驶向城中央那片最宏伟、也最阴森的建筑群——维序司总部。
那是一座巨大的、宛如匍匐巨兽的黑色堡垒。
高耸的塔楼形状扭曲，如同刺向天空的骨刺。
越是靠近，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药味、血腥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就越是浓重。
在辛远的“望气”视野中，整个维序司都被一股庞大无比、浓郁如墨的灰黑色病气所笼罩，那病气缓缓旋转，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贪婪地汲取着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更细微的病气流。
这里，就是罗刹海市一切颠倒的源头，是“病气”的终点，也是滋养这头巨兽的巢穴。
他被粗暴地拖下囚车，押入堡垒内部。
光线骤然暗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通道两旁是一间间铁栅牢房，里面关押着形形***的人。
有些目光呆滞，蜷缩在角落；有些则激动地抓着栅栏，嘶吼着“我没病！”
“放我出去！”
；更多的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只有间或响起的咳嗽声，证明他们还“活着”。
“看什么看！
又一个不识抬举的！”
押送的狱卒狞笑着，一鞭子抽在一个嘶吼的囚犯手上，那囚犯吃痛缩回，发出压抑的呜咽。
辛远被推进一间空牢房。
铁门“哐当”一声关上，锁死。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缓缓坐下。
黑暗中，他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
他能听到隔壁牢房传来痛苦的***，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绝望，更能清晰地“看”到，一丝丝微不可察的、属于健康生命的淡金色气息，正从这些囚犯身上被强行抽离，汇入牢房墙壁上某种诡异的纹路，最终流向堡垒深处。
而取而代之注入他们体内的，是更加精纯的灰黑病气。
“炼化生机，注入死气……”辛远心中凛然。
这维序司，不仅仅是在管理疾病，它根本就是在系统地制造和圈养病人！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再次打开。
“出来！
司判大人要亲审你这狂徒！”
辛远被带到一个森严的大堂。
堂上端坐着一人，身着深紫色、绣着繁复药草与锁链纹路的官袍，面容瘦削，眼神锐利如鹰，正是维序司的一位司判。
两旁站立着持戈武士和捧着卷宗的文书。
“堂下何人？
报上名来！”
司判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辛远，药渣工。”
“药渣工？”
司判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一个最低贱的药渣工，也敢在定疾大典上，质疑我维序司医官的诊断？
你可知罪？”
“在下不知何罪。”
辛远抬头，目光平静地与司判对视，“医者，求真而己。
那女童确为风寒表征，若滥用虎狼之药，非但无益，反伤其根本元气。
维序司既执医道牛耳，当明辨是非，岂能因言获罪？”
“巧舌如簧！”
司判一拍惊堂木，“我维序司立世之基，便是‘维序疗法’！
万物皆有定数，疾病亦有等级！
照魂镜乃上古神器，岂容你质疑？
你所谓的‘风寒’，不过是无知妄语！
你那‘葱白姜汤’，更是可笑至极的土方，如何能与经过千锤百炼的‘化癥神水’相比？”
辛远心中冷笑。
千锤百炼？
怕是千刮万敛吧！
他己然明白，在这里，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维护这套“维序”体系的绝对权威。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司判见他沉默，眼中寒光更盛，“按《维序律》，公然亵渎医道、扰乱秩序者，当废去气力，打入‘苦役坊’，终身服役，以儆效尤！”
废去气力，打入苦役坊！
那几乎是宣判了慢性死亡！
就在司判即将下令用刑之际，堂外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且慢。”
一名身着月白长衫、气质卓然的年轻男子缓步走入大堂。
他面容俊朗，眼神却如同最深沉的古井，波澜不惊。
他腰间佩戴着一枚银色的药壶纹章，显示着其在维序司内不凡的地位。
堂上司判见到此人，竟立刻起身，语气带上了几分恭敬：“墨衍大人？
您怎么来了？”
墨衍，维序司最年轻的首席医官，以医术精绝、尤擅“器术”而闻名。
墨衍的目光掠过司判，落在辛远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一丝好奇，唯独没有轻蔑。
“此人所言，虽荒诞不经，但‘风寒束表，肺气失宣’八字，却暗合古医经中某些残篇的论述。”
墨衍的声音平和，却自有分量，“司判大人，首接打杀，未免可惜。
不若将他交给我。”
“交给你？”
司判一愣。
“嗯。”
墨衍淡淡点头，“我新研的‘五脏共振仪’，正缺一个……耐受力强的试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