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女儿这副乖巧又带着点不安的模样，高小娥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又涌了上来，她赶紧别过脸去，用袖子擦拭。
林秀婉见她阿娘哭了，顿时慌了神，心里那些不好的猜测全冒了出来，声音都带着点颤：“阿娘，您别哭啊，到底咋了？
是……是咱们家出什么事了吗？”
问这话时，她己经在脑海里脑补了无数不好的念头，每一种都让她心头发紧。
见妻子这样，林卫东叹了口气：“哎呀，你哭什么呀，这事不是还没定嘛！”
他稳住心神，看向女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婉婉，别瞎想。
是这么回事……昨天你周伯伯来信，除了问候，还特意问起你。
他说……说鹏城那边现在机会多，问你想不想去那边看看，闯一闯。”
鹏城？
这两个字，让林秀婉的心脏猛地漏跳了几拍。
她记得，以前在学校时，从老师那里偷偷看过的旧报纸上，就描绘过那个南方沿海城市在改革开放后的飞速发展，高楼大厦如同雨后春笋。
周伯伯之前的来信里，也零星提到过那里的繁华和新奇。
那是一个与她所在的闭塞山村完全不同的世界。
巨大的惊喜和憧憬冲散了刚才的担忧，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可以去吗？”
语气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期盼。
她之前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天大的难事，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可高小娥一见女儿这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反应，想到她可能真的要离家千里，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心里的不舍和担忧瞬间决堤，哭得更凶了，肩膀都微微颤抖起来。
林秀婉看着哭泣的母亲和眉头紧锁的父亲，刚刚亮起的眼眸又慢慢沉淀下来，她意识到，这件事，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林秀婉压下心中的激动，看着父母，认真地说：“阿爹，我想去。
但是……我想先听听您和阿娘的想法。
你们觉得，我可以去吗？”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只能听到高小娥低低的抽泣声。
林卫东沉吟了半晌，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缓缓开口：“去吧。”
他看向女儿，眼神复杂却坚定：“我们家婉婉，聪明又肯干，不应该埋没在栖云村这等小地方。
阿爹知道你心气高，窝在这里，委屈你了。
再者，你周伯伯是我过命的战友，人品靠得住，有他照应，我和你阿娘……也能稍微放心些。
不管将来能不能闯出个名堂，出去见见世面，总是好的。
趁着年轻，去看看外面的天到底有多大。”
“阿爹……”林秀婉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声音哽咽。
她没想到父亲会这样支持她。
林卫东摆摆手，努力让气氛轻松些：“好了，婉婉不哭，这是好事，别弄得生离死别似的。
我现在就给你周伯伯回信。
这几天咱们准备一下，等你周伯伯那边回了信，定了日子，咱们就出发。”
两周后，村长果然又从大队部带回了周建国的回信。
信上详细写明了他在鹏城的地址，并定下了林秀婉出发的具体日期和到达鹏城火车站的大致时间，信末郑重承诺，到时候他一定会亲自去火车站接她。
出发的前一晚，高小娥挤在女儿的小房间里，一遍遍地帮她检查着行李。
小小的包袱里，除了几件打补丁的换洗衣服，更多的是她偷偷塞进去的干粮和几个煮熟的鸡蛋。
“婉婉，出去之后，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冷了热了都要当心，别逞强。”
高小娥拉着女儿的手，絮絮叨叨地嘱咐：“到了那边，凡事多听你周伯伯的安排，手脚勤快些，别给人添麻烦。”
她看着女儿如花似玉的脸庞，忧心忡忡地压低声音：“我的婉婉这么漂亮，一个人在外面，千万要留个心眼，别轻易相信男人，特别是那些嘴上抹了蜜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赚多赚少不要紧，平平安安最要紧……记住阿娘的话，去到外面，千万不能轻易相信男人，越是好看的男人，越是不能相信，特别是那些长得周正、嘴巴像抹了蜜的，越是这样越要离远点。
去了厂里，干活归干活，不要跟任何男的单独待在屋里，时时刻刻都要记得保护自己。
万一……万一真遇上那起子坏心肠的想欺负你，别犹豫，使劲往他……往他裤裆那儿踹，往死里踹，出了事，阿爹阿娘去扛”听着母亲事无巨细的叮咛，看着她在昏暗油灯下泛红的眼眶，林秀婉也忍不住红了眼，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这时，林卫东也走了进来，他话不多，只是看着女儿，沉声道：“出去外面，别主动惹事，但也千万别被人欺负了。
要是受了欺负，自己要想办法还回去，知道吗？
别怕，天塌下来还有阿爹给你顶着。
要是在外面过得不舒心，待不下去了，就回来，阿爹阿娘永远在家等你。”
只有这一句话，却让林秀婉的眼泪差点决堤。
随后，林卫东又详细交代了一系列坐火车的注意事项，语气严肃：“火车上人多眼杂，特别注意，不要跟陌生人聊太多家里的事，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水壶要时刻放在自己跟前，睡着了就把水壶藏怀里，醒来之后，里面的水就不要再喝了，小心为上。”
“我知道了，阿爹。”
林秀婉红着眼圈，将父亲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
这天晚上，林秀婉躺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有对明天即将踏上旅程、见识外面世界的激动和憧憬，但更多的，是抑制不住的忐忑和不安。
虽然她高中毕业，算是村里有文化的姑娘，可十八年来，她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他们雾都镇，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高中的校长。
明天，她就要独自一人，坐上那轰鸣的绿皮火车，前往一个只在信里和报纸上出现过的遥远城市。
山高路远，前路未知，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天刚蒙蒙亮，栖云村还笼罩在一片薄雾中。
不管林卫东和高小娥心里有多少个不舍，离别的时刻还是到了。
林卫东骑着从村长家借来的那辆叮当作响的旧自行车，林秀婉侧坐在后座，紧紧抱着那个显得过于臃肿的行李包袱。
高小娥一路跟着送到了村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也擦不干。
“婉婉，到了就给家里捎信，别省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