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像深不见底的寒潭，直直地盯着王内侍，那目光沉寂到令人心头发毛。
王内侍脸上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
这双眼睛，这平静得可怕的语气，让他莫名地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不那么愉快的记忆——
眼前这个女人，绝非只会哭哭啼啼的深宫怨妇，她曾用那些匪夷所思的“奇思妙想”，翻云覆雨，将陛下扶上龙椅。
万一……万一陛下只是一时之气？万一她还有后手？
毕竟哪怕再不愿意承认，要是没有这位皇后娘娘，当今陛下甚至不一定会坐的上这个位置。
王内侍能在宫里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最不缺的就是审时度势的“谨慎”。
这么想着，他飞快地垂下眼睑，避开辛白梦的目光，脸上迅速堆起一丝虚伪的恭敬，腰也微微弯了下去：
“娘娘……稍安勿躁。奴才这就去禀报陛下。只是陛下……奴才也只能尽力一试，娘娘您……千万保重凤体。”
说罢，他不再看辛白梦的反应，捧着圣旨，像躲避瘟疫一般，转身快步离开了这片狼藉的昭阳宫。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每一息都格外漫长。
殿内被翻得一片狼藉。珍贵的摆件被粗暴地扫落在地，碎裂的瓷片、撕烂的绸缎、散乱的文书……像被飓风肆虐过。
宫人们来来去去，将那些被指为“不合规制”的物品一件件搬走，几个昭阳宫的老人缩在角落，无声地流着泪。
辛白梦挺直背脊站在殿中，固执的看着门外，等待某个人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殿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王公公那细碎急切的脚步声，也不是皇帝龙行虎步的熟悉足音。
是沉重、整齐、带着金属甲片摩擦声的脚步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股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肃杀之气，每一步都踏在人心上。
殿内残存的宫人脸上瞬间褪尽血色，恐惧地看向门口。
一队身着玄黑色铁甲、腰佩长刀的宫廷侍卫出现在昭阳宫门口。
为首的康统领身材高大，面容冷硬，右手按在刀柄上，踏入殿内，周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血腥气，甲胄铿锵作响。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感情地扫过殿内的狼藉，最后落在辛白梦身上。
“陛下呢？”辛白梦抱着最后的希望，问了出来。
然而来的人不是皇帝陛下，已经是给她这个问题最好的答案了。
辛白梦的心如坠冰窟，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也在彻底熄灭。
康统领在距离辛白梦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右手并未离开刀柄，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板无波：
“奉陛下口谕。”
殿内死寂一片，连呼吸声都几乎消失，等待决定他们命运的这道口谕。
“着废后辛氏，即刻移驾城南祭天台。”
康统领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冰渣子，让辛白梦仿佛五脏六腑都泛起疼。
“陛下有旨，百官宗亲已齐聚祭台，以待祭天大典开始，以慰上苍，安黎庶之心。时辰已到，请——”
康统领大手一挥，身后侍卫齐刷刷围住辛白梦，不让她有一丝拒绝的机会。
祭天，哈哈，祭天！
人祭，这个曾经被她提议废除，还帮当今皇帝陛下赚了不少名声的陋习，再次出现，没想到竟然是用在我自己身上。
辛白梦只觉得好笑，发笑，她也如所想的这般，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一个祭天哈哈哈！”辛白梦三两下扯下身上累赘的首饰，扫了一眼周围的侍卫，毫不客气看向康统领，挑眉道，“反正我都要死了，换个衣服体面点儿去死，这点时间总要给的吧？你们这么多人，也不怕我逃，不是么。”
她最后一点残存的、关于那个男人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在笑声中烧成灰烬。
康统领没说话，默认了。
辛白梦看向被侍卫们隔离开的琼玉等一群昭阳宫的人，没有趁刚刚那一波混乱逃掉的，都是忠心于她的。
好在，人不少。
看来自己穿越来这一遭，看人也是完全失败的。
辛白梦随意把地上的珠宝首饰往宫人们的方向踢了踢。
“这些东西没有逾矩，还值些钱，我走之后，你们捡起来分了吧，趁狗皇帝光顾着处理我，还没空清算你们，各自找路子出宫，想去哪就去哪。”
“在那个家伙眼里，你们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下人，跑掉了也不会费心去捉的。”
“自由自在的活下去吧，把我的份儿也一起活了。”
辛白梦说完，也不管旁人反应，径直走向自己的寝殿。
她要去穿那套一直收藏得好好的衣服。
琼玉等人泪流满面，哭着喊着要最后再侍奉皇后娘娘更衣一次，然而被侍卫重重阻隔，她们丝毫近不得身。
康统领依旧沉默的站在原地，仿佛没有听到辛白梦那句大不敬的“狗皇帝”，也没有听到辛白梦让这些宫人们逃。
辛白梦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很快就从寝殿出来。
看到她现在的装扮，所有人一下子愣在原地。
就连面无表情的康统领，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实在是，皇后娘娘这身装扮，超出他们的认知，有些怪异了。
一件大面积白色的上衣，胳膊的袖子只遮了上臂，剩下部分的手臂明晃晃的露在外面，身前用不浅棕色画着一只不伦不类的狸奴。
没见过谁家狸奴长那么圆滚滚肥嘟嘟的。
皇后娘娘的下装就更奇怪了，布料从来没有见过，看着粗得像麻布，细看针脚却密得很，颜色要蓝不蓝要白不白，整个形制更是毫无规格，看起来跟亵裤似的。
这这、这成何体统！
如果此时有现代人在场，一下子就会认出辛白梦穿的，只是普普通通的T恤和牛仔裤罢了。
辛白梦唇角缓缓的，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
一个极其冰冷的笑容，悄然绽放。
她看着那面无表情的侍卫康统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一个人耳中：
“带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