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生存委员会”第七区基地的路途，是在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中进行的。
林默抱着晓晓坐在改装越野车的后座，车窗被特殊材料覆盖，隔绝了外界的大部分景象，只留下头顶一方灰蒙压抑的天空。
苏寒坐在副驾驶，脊背挺首，像一尊不会疲倦的雕塑。
晓晓似乎感受到了车内不同寻常的气氛，加上之前的惊吓，她变得异常安静，只是紧紧抓着林默的衣领，小脸埋在他胸口，偶尔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一眼前面的苏寒，又立刻埋回去。
林默的目光落在窗外飞速掠过的残破景象上。
倒塌的高楼如同巨兽的骸骨，被冰霜覆盖；废弃的车辆排成长龙，凝固在逃亡的最后时刻；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在废墟间蹒跚搜寻的身影，如同孤魂野鬼。
这就是他曾经试图拯救，却又亲手参与埋葬的世界吗？
“归墟计划”……这个名字如今听起来像个冰冷的笑话。
汲取地球之心的力量，点亮人类的未来？
他们挖开的不是能源宝库，而是囚禁着恶魔的牢笼。
而晓晓，无意中成为了那个撕下封印的孩子。
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让怀里的晓晓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嘤咛。
苏寒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但没有说话。
车队行驶了大约三个小时，最终驶入一个看似废弃的大型地下隧道入口。
经过几道重兵把守、需要复杂验证的闸门后，眼前豁然开朗。
第七区基地建立在一个庞大的地下人防工程内。
穹顶很高，投射下模拟的自然光线，虽然苍白，却足以滋养培育区内那些水培的蔬菜。
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带着消毒水和机油的味道。
穿着统一制服的人员行色匆匆，各种车辆和设备井然有序地运行着。
这里俨然是一个微型的、高效运转的地下城市。
与外面死寂的世界相比，这里的“生机”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机械感。
车停在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居住区域。
苏寒率先下车，替林默拉开车门。
“这里是科研人员及其家属的生活区，相对安静，也安全。
你们暂时住在这里。”
她指了指一扇灰色的金属门，“里面有基本的生活设施，食物和水会定时配送。”
林默抱着晓晓下车，目光迅速扫过周围环境。
摄像头的位置，巡逻队的路线，紧急出口的标识……一切信息被他本能地录入脑中。
“我需要‘归墟计划’的全部备份数据，以及你记忆中所有关于实验偏差的细节。”
苏寒没有多余的寒暄，首接切入主题，她的语气公事公办，仿佛刚才在外面那个提及“保护”的人不是她。
林默沉默地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他知道，交出数据，就等于交出了自己最后的筹码，也等于将晓晓的特殊性，正式摆上了“生存委员会”的解剖台。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热情却略显公式化的笑容。
“苏队，辛苦了！
这位就是林默博士吧？
久仰大名！
我是基地科研部的负责人，杨振华。”
他的目光落在林默怀里的晓晓身上，笑容更深了些，伸出手想去摸晓晓的头：“这就是小姑娘吧？
长得真可爱，这一路吓坏了吧？”
晓晓猛地一缩，把脸完全埋进林默颈窝，小手攥得更紧了。
林默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杨振华的手，眼神冷淡。
“她怕生。”
杨振华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但很快又被笑容掩盖。
“理解，理解。
孩子还小，到了新环境不适应。
我们这里也有儿童活动区，有专门的保育员，以后可以带她去玩玩，多接触接触同龄人……她跟着我。”
林默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苏寒适时开口：“杨主任，林博士和孩子刚抵达，需要休息。
数据交接的事情，稍后再安排。”
杨振华笑了笑，从善如流：“当然，当然。
是我太心急了。
林博士，你们先安顿，有任何需要，随时通过内线电话找我。”
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晓晓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苏寒替林默打开房门。
“一个小时内，会有人送来食物和换洗衣物。
记住我们的协议，林博士。
在这里，配合，是你们安全的最大保障。”
门在林默身后关上，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房间不大，但功能齐全，有独立的卫生间，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空气净化器。
比起外面的废墟，这里堪称天堂。
林默将晓晓放在那张铺着白色床单的简易床上。
晓晓这才敢抬起头，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爸爸，这里是哪里？
那些人是好人吗？”
她小声问。
林默拧开一瓶配送的矿泉水，递给她。
“暂时安全的地方。”
他避开了后一个问题。
好人？
在这个时代，这个词太过奢侈。
那个杨振华眼中对晓晓的兴趣，几乎毫不掩饰。
那不是一个长辈对孩子的慈爱，更像是一个科学家对稀有样本的好奇。
苏寒的承诺能有多大效力？
在“人类存续”这个大义面前，一个孩子的安危，分量几何？
他走到窗边——那其实是一块模拟户外景色的电子屏，显示着虚假的、阳光明媚的草原。
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墙壁，感受着材料的厚度和结构。
这里看似安全，实则无处不是眼睛和耳朵。
“晓晓，”他转过身，蹲在女儿面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记住爸爸的话。
在这里，不要哭，尽量不要表现出任何激烈的情绪。
如果害怕，就抓住爸爸的手。
如果……如果有人问你问题，或者想带你去你不熟悉的地方，你就说‘我要爸爸’。”
晓晓似懂非懂，但爸爸凝重的神色让她知道这很重要。
她用力地点点头：“嗯，我不哭。
我要爸爸。”
林默摸了摸她的头发，心里却没有丝毫放松。
他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
从他踏进这个基地的那一刻起，他和晓晓就己经站在了风暴眼的边缘。
“归墟”的数据是他和晓晓的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他必须利用这份筹码，在委员会内部错综复杂的势力中，为晓晓争取到最大程度的生存空间。
而苏寒……她是唯一的变数。
她看起来强硬、首接，似乎遵守承诺。
但她背后代表的，是整个“生存委员会”的意志。
当个人的“荣誉”与集体的“生存”发生冲突时，她会如何选择？
窗外（电子屏）的“阳光”依旧明媚，但林默感受到的，只有地下基地深处传来的、冰冷机械运转的寒意。
几分钟后，门上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送餐的人来了。
林默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疑虑和锋芒暂时压下，恢复了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走过去打开了门。
生活物资很齐全，甚至还有一小盒水果罐头，这在末世是绝对的奢侈品。
送餐的士兵目不斜视，放下东西便转身离开。
林默将罐头打开，递给眼巴巴望着的晓晓。
看着她小口小口珍惜地吃着甜腻的糖水桃子，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林默的眼神微微柔和。
无论如何，他必须活下去，必须让晓晓活下去。
为了这个目标，他不介意与虎谋皮，甚至……掀翻这整个地下棋盘。
他拿起那个金属身份牌，苏寒的承诺冰冷而沉重。
协议的沉默之下，是暗流汹涌的博弈，而现在，博弈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