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雷鸣震彻在九霄云外,昏暗的天幕被映得亮如白昼。
漆黑如渊的江水波涛汹涌,绕着临渊城奔流而过。
夜幕深沉,暴雨如注。
城中街道行人稀少,陆煊撑着油纸伞,漫步来到菜市场前,看望尸首分离的凡躯假身。
雨水漫街,汇聚成溪,冲洗着街道遗留的污秽,凡躯尸首躺在污水中,场面说不出的凄凉。
他在临渊城举目无亲,官府的禁令犹如屠刀高悬。
没人愿意沾染晦气,冒着被斩首的风险,替他收拾破碎的尸身。
这种事需要他亲自动手。
陆煊走到凡躯身旁,手掌平摊作抚摸之势,施展凝神神通。
却见如丝如絮的斑斓彩带,缓缓从凡躯体内逸散而出。
凡躯虽然被毁。
残留的神性可不能浪费。
他抽离凡躯蕴藏的神性,手心凝聚出一颗光彩夺目的圆珠。
凡躯尸首失去神性,很快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齑粉,融进漫街的泥水里,流逝消散。
“尘归尘,土归土。”
“尸首消失,临渊官府即便会感到奇怪,也只会认为尸首是被野狗叼走,分食殆尽罢了。”
贱民的尸首何去何从,压根不会有人去刨根问底。
陆煊嘴巴微张,仿若吃颗糖豆一般,将手里的神性光珠吞食。
正欲转身离开,宗师级的听觉忽然捕捉到一丝动静。
稀里哗啦的雷雨声中,好像有人正在嚎啕大哭。
雨夜嚎哭,真是奇怪。
循着哭声的方向走去,他经过黑暗的街道转角。
果然在一处避雨的屋檐下,发现一個躺在地上的人影。
“张大勇?”
陆煊一眼便认出那人是谁。
毕竟在临渊城生活数年,他多少知道些城中的风云人物。
张大勇是個莽夫,魁梧的身材总是为人称道,关键他还有個特殊身份…刑场上的刽子手。
今日午时,正是这痛哭流涕的张大勇,亲自斩首他的凡躯。
冤家路窄,缘分如此奇妙。
究竟是多大的心理压力,竟然能让一個五大三粗的壮汉,哭得像個失魂落魄的三岁孩童。
陆煊略感疑惑,踱步上前,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
眼见有人靠近,坐在屋檐下的张大勇收敛哭声,游离的眼神注视着前方模糊不清的人影。
“轰隆!”
天幕闪烁一道雷光,陆煊的面容被映衬成惨白模样。
惊魂一瞥,首击灵魂。
看清陆煊的脸,张大勇仿佛触电般,猛然从台阶上弹射起身。
“你…你!”
他声音颤抖,酒意化作冷汗,见鬼般的恐惧感笼罩身心。
不怪他会有如此反应。
陆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凡躯与武躯都是一副面孔。
张大勇见他,犹如见到一具行走的尸体,遇到如此诡异的事情,正常人都会感到犯怵。
陆煊尽量表现得随和亲切,主动和张大勇打了声招呼:“兄台,不必慌张。”
“陆某途经临渊城,初来乍到不知归处,这雨夜街道寒气逼人,兄台何故在此借酒消愁?”
和气的言语如春风拂面,吹散张大勇心里的阴霾。
确定陆煊是個活人。
张大勇拿起腰间的酒葫芦,猛灌两口烈酒,惊悚的寒意退却,胆子也壮大几分。
“尸首分离怎能死而复生,容貌相像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他在内心说服自己,随即朝着陆煊,善意地提醒道:“临渊城…不太平。”
“小兄弟还是赶紧找個客栈,歇脚休息,莫要在街上闲逛,免得遭受无妄之灾。”
醉意上头,他身形摇晃,本想动身离开,却被雨势阻挡去路,腿脚重心不稳,跌坐在台阶上。
陆煊收起油纸伞,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屋檐上垂落的雨帘,饶有兴致地问道:“临渊城有何不太平?”
“兄台所谓的无妄之灾,不知是指何事,陆某愿闻其详。”
他愿听。
张大勇却有所顾忌。
萍水相逢不知来历,谁会向一個陌生人吐露心声?
张大勇感觉自己醉得不轻,有些不敢看向陆煊的脸。
陆煊的模样像是有特殊神力,总能让他想起,那些死在他鬼头刀下的罪犯亡魂。
恍惚之间,他开口说道:“陆兄弟莫非不知,临渊城武安侯府谋反之事?”
“巡天监的官爷在西处抓人,城中现在可谓是人人自危。”
“今日午时,己有无辜之人被斩首示众,陆兄弟初到此地,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无辜?”
听着张大勇的话,陆煊感觉有些意外,心狠手辣的刽子手,竟然也会觉得他死得无辜?
究竟是酒后的真情流露,还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陆煊略微思索,故意道:“兄台所言,可是真话?”
“陆某听闻武安侯为人忠义,怎会生有谋逆之心?”
“官府…刽子手,随意斩杀无辜百姓,岂不是非人之举?”
义正言辞的言语,化作利剑,首戳张大勇的脊梁骨。
气血随着酒意喷涌上头,张大勇的脸色涨得通红。
他身躯扭捏作态,内心经历犹豫挣扎,最终还是冲动道:“陆兄弟且听我说!”
“武安侯的为人忠义,在临渊城百姓心中素有口碑。”
“若非武安侯在外安邦定国,扫清外界的祸乱,朝廷里的那些人又岂能高枕无忧。”
“但朝廷官府如何行事,岂是我等寻常百姓所能揣摩?”
“我等即便心有不忿,也只敢在心中私语,徒添烦闷罢了。”
说至兴起,张大勇拿起酒葫芦猛灌两口,情绪又高涨几分。
“陆兄弟有所不知,我便是你口中所说的官府刽子手。”
“临渊城的街坊误解我,说我张大勇杀人不眨眼,殊不知我手里的鬼头刀,只是想斩奸除恶。”
“我无意做滥杀的刽子手。”
“今日斩杀无辜之人,己使我感到良心难安,明日午时,官府又要处决无辜牵连者。”
“我该如何是好…”张大勇眼神游离,想起自己做刽子手的经历,有人为让死囚走得痛快,常给刽子手送礼。
他却没有收过任何好处,斩首死囚时,都是一视同仁,从不让死囚感到任何的痛苦。
自觉做过最大的蠢事,便是今日斩杀那叫陆煊的无辜青年。
借着酒意倾诉内心,确实会让人感到痛快,他的喃喃自语,逐渐化成一阵沉睡鼾声。
陆煊漠然地看着他。
没想到杀人不眨眼的他,竟然也会藏着一颗所谓的良心。
为斩杀无辜者感到愧疚,倒是要强于那些袖手旁观,甚至还拍手称快的愚昧之人。
眼见屋檐外的雨水滴落,溅起水花,淋湿张大勇的衣物,陆煊将油纸伞放在他身边。
眼前突然出现面板提示:武躯入世,倾听刽子手酒后真言,获得红尘点数+10事情还远未结束,无论如何,斩杀凡躯的人是张大勇,他算是以身入了陆煊的局。
陆煊心里却另有他想,朝着不知是否真睡的张大勇低语道:“明日刑场,咱们再见。”
他走进雨中。
武躯力量隔绝满天雨水。
脚步轻快,身影跃动前行,几個眨眼间就消失在街道尽头。
蜷缩在地的张大勇翻個身,瞥见雨中消散的飘逸身影,还以为是做了個荒唐梦。
悲哀莫过于心死。
他斩杀的何止是无辜之人,鬼头刀挥落的那一刻,智虑忠良的他也跟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