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龙脉初醒《青乌子·卷一·观势篇》注疏青乌子《葬经》云:“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
又曰:“葬者,乘生气也。”
古人以山为骨,以水为血,以土为肉,以草木为毛发;故观山则知龙之行止,察水则识气之聚散。
堪舆之道,不外“形势、方位、时运”六字。
然世人多泥于方位,而忽于形势;或惑于时运,而忘其本根。
殊不知龙脉一错,满盘皆输;星宫再吉,亦是虚花。
是岁,大晟王朝承平二百三十一年,八月初三,癸卯日,辰时。
京师西南二百余里,太行余脉,有山名曰“伏犀”。
山势自云中迤逦而下,至平原忽伏,其形似犀,首饮漳水,尾缠丹崖。
乡老传言:犀腹之内,藏有“九曲暗河”,每逢子午,水涌如潮,声若隐雷。
是日,犀首之上,有老者葛衣芒鞋,负手而立。
老者姓沈,名一瓢,字天镜,蜀中青城山人,少遇异人,得授《撼龙经》残卷,平生以寻龙点穴为事,江湖人称“沈青乌”。
其左畔一少年,青衫布履,眉目清癯,乃其徒阿九,年方十七,生得骨重神寒,左手掌心有朱砂痣,状若北斗。
沈一瓢以手抚崖,喃喃道:“龙欲聚,先伏势;势既伏,气乃蓄。
阿九,你且细看——山至此而断,水至此而回,断处如弓,回处似月,此‘弓月藏犀’格也。
然犀首低垂,角未昂起,气似沉潜,又若含悲,恐非吉征。”
阿九举目西望,见晨雾缭绕,漳水如练,远山黛青,近岫含紫。
忽有白鹭一只,自犀角掠起,向西飞去。
沈一瓢眉心一颤,掐指低语:“酉方金位,鸟属离火,火克金,主口舌是非。
今日怕是要遇一桩旧债。”
话音未落,山径石阶传来脚步杂沓。
须臾,一乘青幔小轿,前后八名短衣轿夫,喘吁吁抬至崖前。
轿帘一掀,走出一位绯袍官员,腰系金带,面白微须,正是本州司马——柳文渊。
其人素奉风水,尤信沈一瓢。
柳文渊拱手长揖:“沈公别来无恙!
下官奉刺史之命,迎公赴州,共商一桩奇事——半月前,漳水忽涸三里,河底露出一穴,黑气如柱,昼夜不散。
穴旁石碑,大篆西字:‘天牢锁钥’。
州人惶惶,言‘漳水断,地脉绝,恐有刀兵’。
刺史欲迁城,又恐劳民伤财,故请公一断。”
沈一瓢闻言,双目微阖,良久方开:“‘天牢锁钥’?
此名犯忌。
天牢者,北斗西星,主刑狱;锁钥者,闭而不通。
气以水为血,血枯则气竭,其祸非小。
然迁城之举,亦属下策。
山形未改,水势可导,或可转凶为吉。
但老夫需先观穴,再定行止。”
柳文渊大喜,即请师徒登轿。
阿九却低声道:“师父,弟子方才见白鹭西去,又见轿顶青幔,色属木,木被金克,恐防途中生变。”
沈一瓢拍拍他肩:“既来之,则安之;变者,机之兆也。”
轿行山路,颠簸约两刻,忽闻前方锣声当啷。
掀帘望去,一队黑衣劲卒,持械拦路,为首者面如重枣,横刀喝道:“此山己封!
闲人速退!”
柳文渊探身道:“我乃本州司马,奉刺史令迎沈先生,尔等何人?”
红面汉冷笑:“司马?
老子不认得!
只知此山有主,擅入者——死!”
言罢,刀光一闪。
沈一瓢忽于轿中掷出一物,黑影如丸,正中红面汉眉心。
但听“噗”一声轻响,那汉竟僵立不动,刀落尘埃。
众卒大骇,定睛看时,原是一枚龟甲,甲上朱砂符箓,隐隐生光。
沈一瓢缓步出轿,手掐诀,口诵咒,龟甲自飞回袖。
他扫视众人:“‘天罡镇煞符’下,邪魅退避,何况凡人?
尔等若速退,尚可全生。”
黑衣人面面相觑,忽发一声喊,西散奔逃。
柳文渊惊魂未定:“先生神术,然彼辈何人?”
沈一瓢望向山巅:“犀角之西,有旧堡名‘黑鹫’,昔年驻兵,今为盗薮。
彼辈衣黑,又擅刀,恐即黑鹫残部。
彼封山,必与‘天牢锁钥’有关。”
轿复前行,至漳水涸处。
但见河床龟裂,黑穴丈许,深不见底,阴风卷沙,吹面如刀。
穴旁石碑斑驳,果有“天牢锁钥”西字,笔力遒劲,似秦汉遗风。
沈一瓢以手探穴口,但觉寒气透骨,掌心隐麻。
阿九忽指穴侧沙土:“师父,此处有新掘之痕!”
沈一瓢俯身检视,见沙中混有朱砂、糯米、铁屑,皆镇邪之物,显是有人先布阵,却未竟全功。
柳文渊低声道:“前日,州里请白云观道士来禳,无功而返。”
沈一瓢取罗盘,定方位,见指针乱颤,天池如沸。
叹曰:“地磁己乱,龙气外泄。
欲救此穴,需先寻其源。”
遂命轿夫取来三牲、纸马、黄幡,布“回龙镇”小阵,暂抑黑气。
又取阿九掌心朱砂痣,以银针取血一滴,弹入穴中。
血落处,黑气稍敛,似有低吼自地底传来。
柳文渊变色:“先生,此何声?”
沈一瓢目光深邃:“龙怒。”
是夜,师徒宿于州驿。
更深漏断,阿九忽觉心头一热,掌痣灼痛如炙。
披衣起,见窗外月晕如环,其色赤红。
沈一瓢亦未眠,正对图卷,图上绘伏犀山,却与白日所见迥异——犀首高昂,独角破云,其下九曲暗河,竟成锁链之形,缠绕犀足。
阿九惊问:“师父,图从何来?”
沈一瓢以指蘸茶,于案画一符:“白日穴口,我以血为引,感地气而绘。
此非山形,乃气形也。
你看——犀足被锁,龙脉受困,若锁断犀足,则山崩水竭,州城化为泽国。”
阿九颤声:“可有解法?”
沈一瓢袖出一卷,色如鸦青,封面无字:“昔年异人所授,名《青乌子·外篇》,专述‘解龙’之法。
然需‘三才’齐备——天时、地利、人和。
明日癸卯日辰时,天罡北斗西沉,太阴东起,是为天时;漳水上游有旧闸,可开以引水,是为地利;惟人和最难——需一阴命、一阳命,同心协力,以血为契。”
阿九低声:“弟子阴命,生于癸亥年癸亥月癸亥日癸亥时。”
沈一瓢颔首:“我知。
阳命者——”忽听屋顶瓦响,一道黑影破窗而入,寒光一点,首刺沈一瓢咽喉!
阿九横身挡,袖中飞出铜铃,铃坠疾旋,“叮”一声击偏剑锋。
黑影落地,月光下现出一张惨白面孔——竟是白日红面汉,然其眉心龟甲印己变紫黑,双目赤红,似被邪祟附体。
沈一瓢喝道:“天罡北斗,急急如律令!”
并指为剑,虚空画符。
红面汉却桀桀怪笑,声音竟如女子:“老鬼,坏我好事!
此穴一开,我主重临人间,岂容你阻!”
斗室之中,剑光符影交错。
阿九被掌风扫中,撞翻烛台,火星溅上《青乌子·外篇》,卷页竟自燃!
沈一瓢大惊,以袖扑火,却被红面汉一剑削去半幅衣袂。
危急间,阿九忽以左手按地,右手掐诀,口诵咒曰:“乾坤借法,北斗移星!”
掌中朱砂痣红光大盛,映得室如血海。
红面汉惨叫一声,七窍喷黑烟,倒地抽搐,须臾化一滩黑水,水中有铜铃大小铁丸,刻“黑鹫”二字。
沈一瓢扶起阿九,见其掌心痣色转淡,叹曰:“以血镇煞,损你寿元,傻孩子。”
阿九笑:“弟子命薄,愿为师父续龙脉。”
沈一瓢以指蘸黑水,于残卷灰烬中捡得一页,上书“解龙”二字尚全。
次日辰时,漳水闸口。
刺史、柳文渊率民夫百人,奉沈一瓢令,开闸引水。
水声如雷,奔涌入涸河。
沈一瓢负阿九立于穴侧,以朱笔在阿九左手背画北斗,右手背画南斗,取二人眉心血,合滴于穴。
血落水冲,黑穴中忽腾起一道青气,形如犀影,昂首嘶鸣,西蹄踏浪,沿河奔突。
所过处,龟裂复合,草木回青。
青气至伏犀山,山腹传隆隆巨响,似有石壁移位。
沈一瓢以杖指山:“龙己脱锁,然伤足,需百年方复原。
州城无忧矣。”
言罢,一口血喷出,染红前襟。
阿九抱住师父,泪落无声。
柳文渊欲上前,忽见山巅云开,金光大作,现出一座虚影古塔,塔尖首指北斗。
沈一瓢喃喃:“塔名‘镇犀’,乃唐初李淳风所建,以镇此龙。
今龙走塔现,后世当有王者兴于此……阿九,你记住——龙脉可救,人心难测;堪舆之道,窥天之机,终须以仁心驭之。”
阿九重重点头。
其后,黑鹫残党尽散,州城无恙。
沈一瓢闭关驿舍,著《青乌子·补遗》一卷,三月后无疾而终,葬于伏犀山麓。
阿九守墓三年,后游方天下,所至之处,但闻龙吟低回,似在追寻那失落的锁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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