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宾室厚重的门板隔绝不了外面隐约的骚动，像潮水一样嗡嗡作响，压迫着江离的耳膜。
可这所有的喧嚣，都比不上眼前这一幕带来的万分之一惊悚。
薄凛，那个把他尊严踩在脚下、轻描淡写断送他演艺生涯的薄凛，正跪在他面前。
膝盖结结实实地磕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声响。
他昂贵的西装裤起了褶皱，但他浑然不觉。
他只是死死捧着江离的手，那双曾经只会对他流露出厌恶和欲望的眼睛，此刻赤红着，翻涌着江离完全看不懂的、近乎疯狂的痛苦和……悔恨？
滚烫的唇贴着他冰凉的指尖，颤抖着，一遍遍吻过那些细微的、他自己掐出来的指甲印痕。
那触感太灼热，太真实，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江离从指尖到心脏都剧烈地痉挛起来。
“别再接那种戏…别再让人欺负你…你想要什么资源？
奖项？
代言？
我都给你…只要你别再离开我…”男人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像是被砂纸磨过，又灌满了滚烫的沙砾，每一个字都砸得江离头晕目眩。
荒谬。
太荒谬了。
这是江离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是了，这一定是薄凛想出来的新的折辱他的法子。
先把他捧高，看他出丑，看他像个傻子一样再度生出可笑的希望，然后再毫不留情地碾碎。
每一次都是这样。
因为他像苏清，所以活该成为薄凛取悦白月光的工具，活该成为他情绪发泄的出口。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却又奇异地麻木了。
他苍白的脸上，一点点扯出一个极其缓慢的、破碎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暖意，只有无尽的荒诞和冰封的讽刺。
眼眶红得厉害，蓄满了水汽，却倔强地不肯轻易落下。
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又带着淬了毒的针尖，首首刺向跪在地上的男人：“薄总…这次又想替谁调教我？”
“苏先生…又想看什么新花样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强撑的、摇摇欲坠的防线终于崩溃，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挣脱束缚，重重砸在薄凛的手背上。
那滴泪，像岩浆一样，几乎将薄凛的手背烫穿，连同他的心脏一起灼出一个焦黑的洞。
“不是调教…阿离…不是…我错了…”薄凛的呼吸窒住，巨大的痛苦和恐慌攫住了他。
他急切地想去擦江离更多的眼泪，想将人紧紧拥入怀里，想告诉他那些混账事不是他做的，是那个被猪油蒙了心的过去的自己！
可他刚抬起手，江离就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一颤，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缩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惊惶和排斥浓得化不开，像看一个可怕的陌生人，或者说，像一个终于无法承受更多伤害的濒死的小动物，露出了绝望的防御姿态。
薄凛的手臂僵在半空，所有汹涌的、亟待宣泄的解释和爱语全都哽在喉咙里，变成一把粗糙的沙子，磨得他鲜血淋漓。
他看到了江离眼底深处那几乎被磨灭了的、对他残存的最后一丝微弱情感，正在他眼前迅速冰封、碎裂、化为齑粉。
他重生了，回到了一切还可以挽回的时候。
可他似乎……回来得太晚了。
他造成的伤害早己刻入骨髓，成了江离条件反射般的恐惧。
“别怕…阿离，别怕我…”薄凛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不敢再贸然靠近，只能维持着跪地的姿势，仰视着浑身紧绷的江离，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痛楚，“我不要你替谁…我不要你接任何你不愿意的戏…以前…以前是我……薄总。”
贵宾室的门被敲响，门外传来助理周谨压低的、难掩焦急的声音。
“薄总，外面的记者快要拦不住了，苏先生那边也问您是否……滚！”
薄凛头也没回，一声暴喝，带着嗜血般的戾气，瞬间将门外所有的声音都吓退了。
这一声怒吼同样让江离剧烈地抖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几乎透明。
看，这才是薄凛，阴晴不定，暴戾无情。
刚才那片刻的异常，果然是戏弄他的新把戏。
薄凛立刻意识到自己又吓到了他，那滔天的怒火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只剩下无措和懊悔。
他努力放缓声音，试图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具有攻击性：“没事了，阿离，没事了，我不是凶你…”他试着想站起来，换个不那么具有压迫感的姿势。
可他刚一动，江离就骤然闭上了眼睛，长而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极致的疲惫：“…别在这里…行吗？”
求您了。
别在这么多人可能听见的地方。
剩下的屈辱，他不想被曝光在镜头下，成为新一轮供人取笑嘲讽的谈资。
薄凛的心脏被这话语里的绝望捅得千疮百孔。
他立刻停下所有动作，重新跪稳，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一点距离。
“好，好，不在这里。”
他急急地保证，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们回家，回我们的…回别墅，好不好？
或者，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送你过去，绝不打扰你。”
江离睁开眼，看着他，眼神空洞又茫然，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家？
他哪里还有家？
那栋别墅从来只是囚禁他的金丝笼。
而他——江离，只能做那个被困在囚笼里的金丝雀。
薄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此刻任何过激的言行都会将江推得更远。
他拿出手机，快速拨通周谨的电话，目光却一秒也不敢从江离身上离开。
“周谨，”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清空地下车库VIP通道，准备车。
通知公关部，今晚所有关于我和江离的照片、稿子，一张都不准流出去。
谁敢发，就让谁的报社明天消失。”
“另外，”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告诉苏清，他的庆功宴我没功夫参加。”
电话那头的周谨显然震惊万分，但专业素养让他立刻应下：“是，薄总！”
挂了电话，薄凛看向依旧紧贴着门板、警惕地看着他的江离，声音放缓到极致：“我们走吧？
从另一边出去，不会有人看到你。”
江离垂着眼睫，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沉默像是一种无声的抗拒。
薄凛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却不敢逼迫。
他率先站起身，刻意侧过身，让开通往门口的路，做出绝不会强行触碰他的姿态。
江离犹豫了很久，久到薄凛几乎要绝望时，他才极小幅度地动了一下，像一抹没有重量的影子，低着头，缓慢地、僵硬地挪动了脚步，始终和薄凛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薄凛看着他这副样子，眼眶涩得发疼。
他沉默地走在前面，推开贵宾室另一扇通向内部走廊的门。
走廊空无一人，早己被清场。
只有他们一前一后的脚步声，清晰得令人窒息。
一路无话。
首到坐进劳斯莱斯无比宽敞的后座，隔音玻璃升起，将外界彻底隔绝，逼仄的沉默再次笼罩下来。
江离紧贴着车窗，尽可能远离薄凛，视线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上，侧脸苍白又脆弱。
薄凛的目光贪婪又痛苦地流连在他的背影上，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那道深深的沟壑，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填平的。
而他造成的伤害，远比死亡更加冰冷。
车子平稳地驶向那座他们曾经共同居住、却从未称之为“家”的别墅。
未来的路很长，虐渣才刚刚开始，而他的赎罪，似乎在第一秒，就看到了冰封万里的尽头。
但他不会再放手。
死过一次的人，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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