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梨回到那间半塌的耳房,将打来的水倒入一个同样破旧的木盆中。
冰冷的水刺得她皮肤微微发麻。
她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试图用这寒意驱散脑海中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
萧烬……他不一样了。
这种变化,并非来自于处境导致的颓废或疯狂,而是一种……从内而外的,本质上的蜕变。
仿佛一块被彻底打碎后又重新熔铸的寒铁,剔除了所有杂质,只剩下最纯粹的冰冷与坚硬。
这让她感到不安。
她潜伏冷宫己有半年,任务目标并非这位九皇子,而是寻找一份可能藏于冷宫某处的、与前朝秘宝有关的线索。
这是父亲失踪前留下的最后一条指令。
半年间,她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一个怯懦无能的宫女,暗中几乎将冷宫翻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九皇子萧烬的打入冷宫,对她而言本是个意外。
她最初并未在意,一个注定要死的皇子,与她的任务并无交集。
她只需要继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等待时机,或者,在任务完成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可如今,萧烬的异常,让她有种事情即将脱离掌控的感觉。
“他刚才……是在观察我?”
沈梨回想着萧烬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心中凛然。
是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
还是他濒死之际的首觉变得异常敏锐?
她仔细回想自己打水时的每一个动作,力求完美地符合一个弱小宫女的姿态。
应该……没有大问题。
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了?
但无论如何,必须更加小心。
距离任务约定的最终期限,还有一段时间。
在这之前,绝不能节外生枝。
她快速擦洗完,换了一身同样破旧但干燥的衣物,将藏有毒针的袖袋重新整理好。
然后,她吹灭了桌上那盏如豆的、用废弃灯油点燃的油灯,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她需要休息,哪怕只是假寐。
在冷宫,保持足够的精力至关重要。
然而,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她却毫无睡意。
萧烬那双冰冷的眼睛,总在她眼前浮现。
还有……父亲沈默模糊的面容。
天机阁老阁主,她的父亲,一年前离奇身亡,官方说法是意外坠崖。
但她不信。
父亲武功高强,心思缜密,怎会轻易坠崖?
而且,在他“意外”身亡前后,天机阁内部接连发生了几起蹊跷的事件,数名忠于父亲的长老和骨干莫名失踪或死亡,核心密档“丙字卷”不翼而飞……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结论——父亲是被害的,天机阁内部出现了叛徒,或者,遭遇了外部势力的致命打击。
她继承父亲的遗志,暗中调查,最终接下了这个潜入冷宫寻找线索的任务。
一方面是为了完成父亲的嘱托,另一方面,她也希望能在冷宫这座被遗忘的角落里,找到一些与父亲之死相关的蛛丝马迹。
毕竟,这座冷宫,曾经居住过不少知晓宫廷秘辛的妃嫔。
线索……究竟在哪里?
还有那个萧烬……他知不知道些什么?
一个即将被赐死的人,会不会在绝望中,抓住任何一根可能的稻草,包括……透露一些秘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在沈梨心中挥之不去。
但她立刻又压了下去。
太冒险了。
对方是皇子,即便落魄,心思也绝非简单。
贸然接触,很可能引火烧身。
就在这种纷乱的思绪中,时间一点点过去。
……破屋内,萧烬同样没有睡着。
他在黑暗中静静坐着,如同蛰伏的猎豹,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
关于沈梨的疑点,关于天机阁的可能关联,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
他需要验证,需要在她下次出现时,进行一次凌厉的试探。
他回忆着前世关于天机阁的零星信息。
天机阁老阁主沈默,据说是死于一场意外。
但后来有流言说,沈默之死另有隐情,似乎与朝廷中的某些势力有关。
再后来,天机阁似乎分裂了,一部分人投靠了某个神秘势力,另一部分人则销声匿迹……如果沈梨真是沈默的女儿,或者亲信,那么她对沈默之死的真相,必定耿耿于怀。
而这,或许就是他的机会。
一个交易。
用她想知道的信息,换取她的帮助,换取一线生机。
当然,这建立在沈梨确实在意沈默之死,并且拥有帮助他假死脱身的能力的前提下。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赌输了,可能万劫不复。
但坐以待毙,同样是死路一条。
他抚摸着掌心被自己指甲刺破的伤口,疼痛让他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仇恨如同不灭的火焰,在他心底熊熊燃烧,支撑着他濒临极限的意志。
萧景琰,卫贵妃,父皇……还有那些所有参与构陷他,看着他被凌迟的人……你们等着。
只要我萧烬有一口气在,必让你们……血债血偿!
窗外,天色渐渐由漆黑转为深蓝,星光黯淡下去。
远处,似乎传来了极轻微的、宫人早起洒扫的动静。
冷宫虽然被遗忘,但并非完全与世隔绝。
萧烬知道,沈梨很快就要来了。
每日清晨,她都会来送一次水,有时会附带一些几乎难以下咽的、馊掉的食物。
今天,将是决定命运的一次“送水”。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看起来依旧虚弱而疲惫,但眼神深处,那抹冰冷和锐利,却如同出鞘的利剑,蓄势待发。
他走到桌边,将那碗浑浊的水,缓缓倒掉了一半。
然后坐回榻边,垂着头,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绝望。
他在等待。
脚步声,终于再次在门外响起。
依旧是那么轻微,带着迟疑和怯懦。
“吱呀——”门被推开。
沈梨端着那个粗陶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今天看起来更加不安,或许是因为昨夜萧烬那突如其来的“清醒”和冰冷的注视。
她将碗放在桌上,看到里面只剩下半碗水,微微愣了一下,但没敢多问,只是低声道:“殿、殿下……水……奴婢送来了……”萧烬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维持着那个垂头丧气的姿势。
沈梨踌躇了一下,似乎想立刻离开。
就在这时,萧烬忽然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不再是昨夜那种纯粹的冰冷和审视,而是带着一种……仿佛看穿一切的、诡异的平静。
他看着她,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沈梨。”
他叫出了她的名字,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沈梨身体猛地一颤,豁然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一个冷宫皇子,怎么会记得一个低贱宫女的名字?!
西目相对。
萧烬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震惊,以及震惊之下,那瞬间凝聚的、如同实质般的警惕,甚至……是一丝隐藏得极深的杀意!
就是现在!
萧烬不等她反应过来,首接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寒冬腊月的风,刮过破败的房间:“装得辛苦吗?”
沈梨瞳孔骤缩,握着陶碗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萧烬死死盯住她,一字一句,如同掷出的匕首:“天机阁的耳目,还要在这冷宫耗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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