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破旧的长条凳显然睡得极不舒服,赵二狗鼾声如雷,时不时夹杂着几句模糊的梦呓和磨牙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空气中弥漫的酒臭和汗味似乎也随着这鼾声变得更加浓重。
苏瑶蜷在土炕的角落,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冰冷的土墙透过薄薄的衣衫汲取着她身体的温度,但她毫不在意。
她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耳朵和飞速运转的大脑上。
确认赵二狗己经睡熟,短时间内不会醒来,她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弛了一些。
但身体的放松反而让思维的浪潮更加汹涌。
重生的事实如同巨大的荒谬的礼物,砸得她至今仍有不真实感。
五十年的岁月,从垂死的老妇变回十八岁的身体,这其中的落差,足以让任何人精神崩溃。
但她没有时间崩溃。
前世的记忆清晰得如同昨日,每一个细节都带着血泪。
赵二狗的拳脚,父母的冷漠,村民的闲言碎语,还有……林宇轩温润如玉的脸,和他最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模样……心脏又是一阵尖锐的抽搐。
她用力掐着自己的虎口,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悲伤和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现在需要的是绝对的理智和清晰的计划。
首先,要分析现状。
时间点是1979年秋,她被送到赵家的“新婚”之夜。
地点是赵二狗家,位于她自己村子隔壁的赵家村。
赵家除了赵二狗,还有一个老娘和一个游手好闲的哥哥,都不是善茬。
外部环境方面,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起,但在这偏远的乡村,封建思想依旧根深蒂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很多老人眼里仍是天经地义。
公社和大队拥有绝对的权威。
她自身的筹码……几乎为零。
一个被娘家“卖”过来的女人,在这个家里毫无地位可言,人身自由被完全限制。
体力上,她更不可能是赵二狗和他家人的对手。
硬闯,是死路一条。
求救?
向谁求救?
赵家村的人谁会帮她这个“外来的媳妇”?
回娘家?
那无异于自投罗网,父母只会再次把她送回来,甚至可能为了防止她再跑,看得更紧。
唯一的希望,似乎就是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逃跑。
但是,等多久?
机会什么时候会来?
赵二狗和她家人会给她这个机会吗?
就算侥幸跑出去了,一个没有介绍信、没有钱的单身女人,在这个年代能跑多远?
被抓回来的后果,她前世己经体验过了,那只会是更深的地狱。
不能被动等待!
苏瑶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
她必须主动创造机会,必须在自己周围撕开一道口子。
她的目光再次仔细地扫视这个房间。
比刚才更加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土炕,桌子,板凳,墙角的农具……她的目光在那些农具上停留了片刻——一把锄头,一把镰刀,还有几根粗细不一的木棍。
这些都是潜在的武器,但也是双刃剑,一旦动用,就必须有绝对的把握,否则激怒对方的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视线移向那扇糊着窗纸的木棂窗。
窗户从里面用木插销别着。
她记得,赵家为了防她,外面可能还有人听着动静。
但……这是唯一的出口。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成形——不能等到天亮!
必须在今夜,趁着赵二狗酒醉沉睡,赵家人也可能放松警惕的时机,尝试离开这个房间!
哪怕只是离开这个房间,躲到院子里,甚至只是确认一下外面的环境,也比困死在这里强!
计划需要周密。
首先,要解决赵二狗。
他虽然睡了,但一点动静就可能惊醒。
必须确保他短时间内不会醒。
苏瑶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个土陶水壶和几个粗瓷碗上。
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她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挪动身体,像一只谨慎的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汗水从鬓角滑落,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生怕这声音会吵醒那个恶魔。
终于,她挪到了炕沿,双脚悄无声息地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屏住呼吸,侧耳听了听赵二狗的鼾声,依旧规律。
她猫着腰,踮着脚尖,以最轻的动作移动到桌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最大的粗瓷碗,然后回到水壶边,将水壶里剩下的凉水全部倒进碗里。
端着这碗水,她再次如同鬼魅般移动到赵二狗躺着的长凳边。
他张着嘴,鼾声正响。
苏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微微颤抖的手,看准时机,在赵二狗一次鼾声间歇、正要吸气的瞬间,将碗里的水,对准他张开的嘴,缓缓地、均匀地倒了进去!
“咳!
咳咳咳!”
睡梦中的赵二狗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身体本能地蜷缩,迷迷糊糊地咒骂了一句:“……妈的……水……”但他实在太醉了,咳嗽了几声,翻了个身,面对墙壁,咂巴了几下嘴,鼾声竟然很快又响了起来,甚至比之前更沉。
冷水入喉,似乎让他睡得更“踏实”了。
成功了!
苏瑶丢掉碗,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转向那扇窗户。
木制的插销因为老旧,有些涩。
苏瑶用指尖抵住,用上巧劲,一点一点地往外拨。
每一个细微的“嘎吱”声,都让她心惊肉跳,不时回头紧张地看向赵二狗的方向。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终于,“咔”一声轻响,插销被完全拨开!
一股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微凉的夜风,从窗缝里钻了进来,吹在苏瑶汗湿的脸上,让她精神一振。
她轻轻推开一道缝隙,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很淡,勉强能看清这是一个不大的土坯院子,院墙不高,但黑暗中看不清是否有杂物堆积。
院子静悄悄的,对面是两间黑着灯的土房,应该是赵老娘和赵大哥的住处。
机会!
现在就是机会!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鼾声如雷的赵二狗,咬了咬牙,双手攀上窗台,准备翻出去。
然而,就在她一条腿刚刚迈出窗口,身体半挂在窗台上时——“吱呀——”对面一间土房的门,毫无预兆地,被从里面拉开了!
一个矮胖的黑影端着一个盆,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看身形,正是赵二狗的老娘!
苏瑶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赵老娘似乎是要出来倒夜壶,她睡眼惺忪地朝着院墙根走去,并没有立刻看向窗户这边。
但只要她一转身,或者抬头,立刻就能发现挂在窗口的苏瑶!
进退维谷!
苏瑶的半边身子还在屋内,半边身子悬在窗外,动弹不得。
冰冷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
是被发现抓回去,承受更严厉的看管和毒打?
还是冒险跳下去,在赵老娘发现之前躲藏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打乱了她刚刚萌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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