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站在旗杆边上，风把他的左袖吹得鼓起来。
连长周震国那一句“你这事没完”还在耳边回荡，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像刚才那场骚动跟他无关。
操场上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几个后勤兵在收整器材。
他正准备回宿舍，广播突然响了：“X-072号新兵，装备室报到，领取个人物资。”
他抬脚就走，心里却绷着一根弦。
上一次被单独点名是除名通知，这次又是单独召见，搞不好就是隔离审查的前兆。
装备室在营区东侧，铁皮顶棚搭的简易房，门框歪斜，锁扣锈了一半。
推门进去，一股机油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昏暗，靠墙摆着几排铁架，上面堆满作训服、作战靴和防弹背心。
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兵坐在桌后，肩章两杠一星，正低头啃烧饼。
见林枫进来，眼皮都没抬：“名字。”
“林枫，编号X-072。”
老兵慢悠悠咽下一口，伸手从架子底下拖出个麻袋，哗啦一声倒在地上。
一套军装滚了出来，补丁摞补丁，肘部磨出毛边，领口发白，裤腿还缝着一块深褐色的布——像是血渍干透后的颜色。
周围几个来领装备的新兵都停了动作，目光齐刷刷扫过来。
老兵冷笑：“关系户都穿新的，你这待遇，懂了吧？”
林枫没吭声，弯腰捡起军装，抖了抖，灰尘呛得人想咳嗽。
他抬头看了眼老兵胸牌：王大柱。
“谢了班长。”
他把衣服往身上一披，动作干脆利落。
王大柱差点被呛住：“你还真穿？
不怕晚上招鬼？”
旁边几个老兵哄笑起来。
“这衣裳前任主人都没活着走出训练营。”
“听说半夜总听见有人喊‘救命’。”
“估计是他祖宗托梦，让他别穿，省得断香火。”
林枫系好腰带，忽然转身，当着所有人面，把军装反了过来穿。
内衬上西个暗红色大字赫然显现：七日必胜。
字体刚劲有力，像是用染料一笔一划写上去的，边缘有些晕开，像干涸的痕迹。
全场安静了两秒。
林枫拍了拍肩线，语气平静：“你们三年没立功，我七天就够。”
王大柱猛地站起身，椅子哐当倒地：“你他妈谁给你的胆子！”
“事实而己。”
林枫抬眼，“还是说，班长觉得我说多了？
那要不咱现在比个射击？
你用你那把95式，我随便挑一支，十发子弹，谁脱靶多谁以后见了对方敬礼。”
王大柱脸涨成猪肝色，却没接话。
他知道那把枪撞针偏了，打远距离根本稳不住。
围观的新兵里有人憋着笑，有人眼神发亮。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清脆的脚步声。
皮靴踩在水泥地上，节奏分明。
一个女军官走了进来，肩章两杠一星，身形挺拔，马尾高扎，眉眼冷峻。
她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林枫身上。
“韩雪。”
有人小声嘀咕。
女兵连长亲自来了。
她盯着林枫反穿的军装看了三秒，忽然开口：“哗众取宠，成何体统。”
林枫没辩解，也没动。
“全连一百二十七支枪，今天之内，全部擦拭保养一遍。”
韩雪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你来做。
做不完，明天继续。”
没人敢出声。
这种惩罚等于变相禁闭，还得面对全连老兵的脸色。
林枫立正：“是，长官。”
韩雪转身就走，临出门扔下一句：“别玩花样，我盯着你。”
等她走远，王大柱凑上来，压低声音：“小子，别以为耍个花招就能翻身。
在这儿，规矩是老子定的。”
林枫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班长，你那把95式撞针偏了0.3毫米，打十环得靠运气。
建议拆开校准，不然实战会出事。”
王大柱瞳孔一缩，下意识摸了下枪套。
林枫己经拎着工具箱走向武器库，背影笔首。
库房里，枪支按序列挂在墙上。
他从第一排开始，一支一支往下擦。
动作标准得挑不出毛病：卸弹匣、退子弹、拆枪管、清膛、上油、组装。
每一步都快而稳，手指在零件间翻飞，像在拆解一道早己熟记于心的密码。
但他不只是在擦枪。
他记下了每一支枪的编号、磨损位置、扳机松紧度。
有几支95-1的枪托上有细微划痕，像是改装过消音接口；一支88狙的瞄准镜调校刻度被人动过，偏左两格；还有三支QBZ-191明显是新配发的批次，但弹匣卡榫处有手工打磨的痕迹。
这些细节不会写在档案里，但会在战场上要人命。
中途王大柱进来拿枪，故意把门摔得震天响。
林枫头都没抬，正拿着棉布擦一把06式手枪的击针。
“装什么大尾巴狼？”
王大柱冷笑，“等夜训考核，看你怎么活下来。”
林枫放下枪，拿起下一个：“班长，你左肩旧伤每逢阴雨天都会疼吧？
据说是伞降时摔的？
建议睡觉别朝右边躺，容易压迫神经。”
王大柱脸色骤变：“你调查我？”
“不用调查。”
林枫拧开一瓶润滑油，“你走路右脚比左脚轻半拍，站姿习惯性重心偏移，而且……你刚才进门时扶了下门框，动作太刻意，反而暴露了。”
王大柱咬牙瞪着他，最终甩手离开。
太阳西斜时，最后一支枪归位。
林枫放下工具，拍掉手上的油污，长出一口气。
一百多支枪，他全都摸了一遍，性能、状态、隐患，全进了脑子。
韩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手里拿着记录本。
“完成得不错。”
她语气依旧冷，“但别以为这样就能洗白自己。”
林枫点头：“我没想洗白，只想活着。”
韩雪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问：“那西个字，谁写的？”
“我自己。”
林枫扯了下反穿的军装，“那天被淘汰的时候写的。
既然他们不要我，我就写给自己看。”
韩雪沉默片刻，转身要走，又停下：“明天五点，战术基础课。
别迟到。”
林枫敬礼：“保证不睡过头。”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军装……正过来穿。”
林枫没动，也没答话。
风从库房窗口吹进来，卷起他左袖，露出小臂上那道陈年疤痕。
反穿的军装依旧穿在他身上，内衬的“七日必胜”在夕阳下泛着暗红光泽。
操场空了，只剩旗杆孤零零立着。
远处炊事班飘来饭香，有人开始喊吃饭。
林枫站在武器库门口，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
他抬起手，轻轻碰了下右眉骨的疤。
下一秒，集合哨毫无预兆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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