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一把从通讯员手里夺过那张薄薄的电报纸,眼睛死死盯在上面。
“孔捷的独立团……在杨村让鬼子给端了?”
李云龙的声音很低,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旁边的警卫员虎子大气不敢出,办公室里刚刚还火热的气氛,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
“他娘的!”
李云龙猛地将电报纸攥成一团,狠狠砸在桌上。
他转身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扯着嗓子吼。
“虎子!备车!不,备马!全厂所有战斗人员,五分钟内集合!立刻出发去杨村!”
命令下得又快又急,带着一股子压不住的火气。
贾栩拿起那件还没完工的防刺背心,将里面的钢片取出来揣进怀里,跟上了李云龙的脚步。
前往杨村的土路上,尘土飞扬。
李云龙骑在马上,一言不发,脸黑得能拧出水来。
走了不到十里地,迎面过来一辆独轮车,车上坐着一个垂头丧气的汉子,旁边跟着两个同样没精打采的兵。
李云龙勒住马,眯着眼睛一看,顿时火冒三丈。
他翻身下马,几步冲过去,一巴掌就拍在那汉子的后背上。
“孔二愣子!”
李云龙的嗓门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你小子行啊!老子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把一个主力团带成这样了?你这团长咋当的?”
被叫做孔二愣子的孔捷,猛地抬起头。
他看到是李云龙,一张布满灰尘的脸先是错愕,随即涨成了猪肝色。
“老李?”
孔捷从独轮车上跳下来,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我对不起党,对不起旅长,更对不起独立团牺牲的弟兄们!”
他说着,一个快四十岁的汉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像什么样子!”
李云云又是一巴掌拍过去,骂归骂,手上的力道却轻了不少。
“说!到底怎么回事?坂田联队都被老子收拾了,什么鬼子能把你打成这样?”
“老李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孔捷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满肚子的委屈和憋屈全都涌了上来。
“这次的鬼子跟以前不一样!他娘的跟鬼似的!”
孔捷比划着,声音都有些变调。
“我们刚进村,连口水都没喝上,枪声就响了。那枪声又冷又脆,跟咱们的枪不一样。”
“隔着几百米,一枪一个!专门打咱们的干部和机枪手!我一个营长,刚喊了一句卧倒,脑袋上就开了个洞,就这么没了!”
孔捷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弟兄们想还击,可连鬼子在哪都找不着!机枪手一露头,人就没了!火力根本组织不起来。不到半个小时,部队就乱了,就垮了!”
李云龙的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
他打了一辈子仗,从没听过这么邪门的打法。
“查清楚了没有?是鬼子的什么部队?”
“不知道。”孔捷颓然地摇了摇头,“从头到尾,我们就没看到几个鬼子的人影。他们打完就撤,快得像一阵风。等我们收拢部队,村子里除了尸体,什么都没留下。”
李云龙沉默了,他抓了抓后脑勺,也觉得这事透着一股子诡异。
“走,去战场看看。”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李云龙和孔捷同时回头,看到贾栩推了推脸上的金丝眼镜。
“去战场?那都打扫完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孔捷不解地问。
李云龙却摆了摆手。
“走,听他的,去看看。”
一行人调转方向,朝着杨村赶去。
黄昏的残阳把整个杨村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村口还散落着带血的绷带和扭曲的弹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村里的民房墙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弹孔。
孔捷指着村口一处开阔地,声音沙哑。
“当时,我的团部就设在村里的祠堂,一营就在这片空地上集结,准备埋锅造饭……”
他的话没说完,就哽住了。
李云龙看着地上那些被血浸透变成黑色的泥土,脸色阴沉。
他能想象到,就在几个小时前,这里是怎样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
贾栩没有理会两人的感慨。
他径直走到一堵土墙前,蹲了下来。
墙上有一个非常圆滑的弹孔,周围没有多少龟裂的痕迹。
贾栩伸出手指,在弹孔的内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感受着弹道留下的轨迹。
接着,他站起身,目光扫向村外远处的一座小山包。
他的视线在弹孔和那个山包之间来回移动,仿佛在空中测量着什么。
李云龙和孔捷看着他的动作,满头雾水。
“老贾,你看什么呢?墙上还能看出花来?”李云龙忍不住问。
贾栩没回答,又走到另一处。
那是一个鬼子留下的射击位置,地上有一枚黄铜弹壳。
他弯腰捡起弹壳,放在指尖缓缓转动。
这枚弹壳比三八大盖步枪的子弹要短,也更粗壮一些,底火的位置有特殊的标记。
他的动作专业而专注,与旁边两个吹胡子瞪眼的老战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金丝眼镜提供的数据流飞速闪过。
弹头:7.7mm口径,船尾型设计,弹道稳定。
射击距离初步测算:450-550米。
射击角度:俯角5-8度。
弹着点分布:高度集中于人体胸部及头部,目标选择优先级:军官>;机枪手>;通讯兵。
脚印分析:三人,标准军靴,步态沉稳,行动路线经过精确规划,利用了所有视觉死角。
十几秒后,贾栩睁开眼,将那枚弹壳揣进口袋。
他站起身,平静地拍了拍手上的土。
李云龙和孔捷都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这不是普通部队,甚至不是精锐。”
贾栩的语气平淡,但说出的结论却让两个老兵心里一震。
“从射击距离和弹着点分布看,对方人数不多,最多不超过一个班。”
“他们受过专门的远程精准射击训练,而且有明确的战术分工。”
贾栩顿了顿,吐出了一个他们从未听过的词汇。
“我们遇到的,是一支日军的狙击手小组,或者说,特种部队的雏形。”
“狙击手?”
李云龙和孔捷面面相觑,这个词对他们来说太陌生了。
“就是神枪手,专门在远距离上打冷枪的鬼子。”贾栩解释道。
“他们不参与正面冲锋,任务就是敲掉我们的指挥官和重火力点,用最小的代价,造成我们最大的混乱。”
孔捷的脸瞬间白了。
贾栩的描述,和他亲身经历的战斗场面,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他娘的!”李云龙一拳砸在旁边的树上,“我说怎么会败得这么惨!原来是遇上了这种阴损的打法!”
他猛地抓住孔捷的胳膊。
“部队现在在哪?”
“在……在村西头的破庙里休整。”孔捷答道。
“走!去看看!”
李云龙大步流星地朝着村西走去。
独立团的新驻地,与其说是驻地,不如说是一个临时的收容所。
几百名战士或坐或躺,挤在破庙和周围的空地上。
没有喧哗,没有交谈,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
很多人的武器都丢了,身上带着伤,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像一群斗败了的公鸡,彻底没了魂。
李云龙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支丢了军魂的部队,拳头捏得死死的,胸口剧烈起伏。
一股怒火直冲他的天灵盖。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扯开嗓子,把这帮不争气的兵骂个狗血淋头。
一只手,却轻轻地按住了他的胳膊。
李云龙回头,看到贾栩正对他摇了摇头。
“团长,光喊口号没用。”
贾栩的声音很轻。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现在,得先治将,再治兵。”
“要用攻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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