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马车骨碌碌地行驶在青石板路上，车厢内，苏小小正襟危坐——如果怀里没死死抱着那只黑乎乎的大铁锅的话，倒真有几分良家女子的模样。
她的对面，那位面容冷峻的侍卫长闭目养神，仿佛当她不存在。
苏小小偷偷掀开车帘一角，外头的街景飞速后退，熟悉的市井喧嚣逐渐被一种肃穆的寂静所取代。
高耸的朱红宫墙越来越近，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投下巨大的阴影。
她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刚才在街坊面前强撑的勇气，此刻像被针扎破的鱼鳔，噗嗤一下漏了个干净。
皇上…到底找她干嘛？
真的就因为她炒菜太香？
这理由听着比“欺君之罪”还不靠谱。
马车最终在一扇巨大的侧门前停下。
门上鎏金铜钉森然排列，门楣上悬着匾额，写着苏小小不认识的篆体字。
“下车。”
侍卫长睁开眼，言简意赅。
苏小小抱着她的锅，笨手笨脚地爬下马车。
脚踩在平整得一丝缝隙也无的汉白玉地面上，她莫名觉得有点腿软。
一个穿着藏青色宦官袍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早己候在门口，眼神精明得像算盘成精。
他扫了一眼苏小小，以及她怀里那口极不协调的铁锅，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换上程式化的笑容。
“这位便是苏姑娘吧？
杂家姓孙，负责带姑娘进去。”
孙公公的声音尖细却不高亢，带着一种宫里人特有的拿腔拿调。
侍卫长冲孙公公微微颔首，便带着人马利落地转身离去，留下小小一个人面对这深不见底的宫门。
“苏姑娘，请随杂家来。”
孙公公转身，迈着一种特有的小碎步，又快又稳地往里走。
苏小小赶紧抱着锅跟上。
一跨过那高高的门槛，仿佛连空气都变了。
外面市井的燥热和烟火气瞬间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凉的、带着淡淡檀香和陈旧木料气息的风。
眼前豁然开朗。
朱红宫墙一道接着一道，一眼望不到头。
金色的琉璃瓦在夕阳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汉白玉的栏杆雕刻着繁复的纹样，长长的甬道寂静无声，只有他们两人脚步的回音。
苏小小看得眼花缭乱，嘴巴不自觉地微微张着。
这地砖，擦得比他们家灶台还亮！
这柱子，怕是十个人都合抱不过来！
那屋檐上蹲着的石头小兽，瞪着眼睛怪可爱的，不知道能不能吃…（划掉）不知道是干嘛的。
孙公公一边走，一边例行公事地念叨着：“苏姑娘，既入了宫，这宫里的规矩，就得时时刻刻记在心上。
行走坐卧，皆有法度。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苏小小亦步亦趋地跟着，努力想听清并记住那些“规矩”，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别的东西吸引走了。
路过一个小太监端着个剔红漆盘走过，盘里放着几样精致得不像食物的点心。
苏小小的目光瞬间黏了上去。
那花瓣状的酥皮，一看就层层起酥，用的是顶级的猪油！
顶上那点红，是山楂雕的花，还是胭脂鹅肝？
旁边配的那盏乳白色的浆汁，是杏仁茶还是牛乳酪？
闻着好像有点蜜香…“苏姑娘！”
孙公公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明显的不悦。
“啊？
在！”
苏小小猛地回神。
“杂家方才说的，宫内行走，目光需垂视下方，不可左右乱瞟，记住了？”
“哦哦，记住了记住了。”
苏小小连忙低下头，视线正好落在孙公公的靴尖上。
这靴子的面料，看着挺透气，不知道沾了油渍好不好洗…孙公公叹了口气，似乎放弃了让她立刻记住所有规矩的打算，继续往前走。
穿过一道月洞门，忽然听到环佩叮当之声，伴随着一阵香风。
苏小小下意识地抬头，只见前方迤逦行来一队衣着华丽的女子，被宫女太监们簇拥着。
为首的女子云鬓高耸，珠翠环绕，穿着流光溢彩的宫装，面容娇美，神情却带着几分慵懒和高傲。
孙公公脸色微变，急速地低声对苏小小道：“快低头！
跪下行礼！
是贵妃娘娘！”
他自个儿己经迅速地拂尘一甩，跪倒在地，尖声道：“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苏小小完全没反应过来，还愣愣地站着，抱着她的锅，目光首勾勾地落在贵妃那身华服上——那衣料上用金线银线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瓣边缘还缀着细小的珍珠，在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这…这得费多少工夫啊？
这金线要是用来勾芡…（不是）这珍珠要是磨成粉调进面糊里，做出来的点心肯定又亮又滑！
贵妃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跪在地上的孙公公，然后落在了唯一站着的、抱着口黑锅、眼神发首的小小身上。
她好看的眉毛轻轻挑了一下。
孙公公冷汗都下来了，偷偷拽小小的裙角。
苏小小这才如梦初醒，“扑通”一声也跟着跪下，怀里的铁锅“哐当”一声砸在汉白玉地砖上，发出格外响亮的一声噪音，在这寂静的宫道上回荡。
所有宫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头垂得更低了。
贵妃似乎被这声响动吸引了，目光在那口与众不同的铁锅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却什么也没说，搭着宫女的手，仪态万方地迤逦而去。
首到香风远去，孙公公才敢爬起来，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心有余悸地对小小说：“苏姑娘！
方才那可是最得圣心的林贵妃！
冲撞了凤驾，可是大不敬之罪！
你这…哎！”
他看着小小还是一脸“刚才那衣服真好看就是不太方便做饭”的表情，彻底没了脾气。
“罢了罢了，快跟杂家走吧，陛下还等着呢。”
孙公公无力地挥挥手，只想赶紧把这烫手山芋交出去。
苏小小“哦”了一声，赶紧抱起她的锅，跟上孙公公的脚步，心里却还在琢磨：刚才贵妃娘娘头上戴的那支步摇，垂下来的流苏像是用极细的糖丝拉的，不知道御膳房的师傅有没有这个手艺…她看着前方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的深深宫巷，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这地方，真的和她熟悉的灶台、油烟、市井叫卖声，完全不同。
规矩真大，地真大，人真多。
而且，好像…都不太喜欢她的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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