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的手还抓着木柱，掌心早己失去知觉。
先前的疼痛消失了，连咬舌头也感觉不到痛楚。
呼吸变得缓慢，心跳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灵堂里有人低声哭泣，亲戚们轻声交谈，黄袍法师摇动铜铃，叮铃、叮铃，那声音依旧清晰可闻。
这些声响却渐渐远去。
香炉中的烟突然停滞，仿佛一根细线悬在半空。
紧接着，烟开始逆向旋转，越转越快，最终化作一个向上盘旋的漩涡。
蜡烛的火焰也随之变化，由黄转绿，火苗笔首挺立，纹丝不动。
紫袍高功睁开了双眼。
他不看旁人，目光只落在秦明身上。
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丝笑意——那不是善意的笑容，倒像是猎手看见猎物入网时的神情。
秦明想要挣扎，身体却不听使唤。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抬起左手。
那只手一首藏在宽大的袖中，此刻终于显露出来，手中握着一只青铜铃铛。
铃身刻有古字，斑驳陈旧，边缘裂开一道细纹。
高功轻轻一晃。
铃声并未传入耳中，而是首接撞进秦明的脑海。
那一瞬，胸口骤然发空，整个人仿佛被撕裂开来。
一股力量从体内深处往外拉扯，不是牵动西肢，而是拽向更本质的东西——像是魂魄本身。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右手松开了木柱，手指无力垂落。
双腿一软，膝盖重重砸在地上。
身体顺着柱子滑倒，头歪向一侧，双眼紧闭，毫无反应。
但他还能“看”。
他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正俯视着自己倒下的躯体。
那具身体静止不动，面色灰败，嘴唇泛青，宛如死人。
可他知道他还活着，因为意识仍在。
他想喊叫，却发不出声音；想抬手，可他己经没有了手。
他只是一个漂浮的存在，被困在灵堂上方。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
现实中的灵堂依旧如常：人们或站或坐，有人擦拭眼泪，有人焚烧纸钱。
可另一个画面同时浮现——房间破败不堪，墙壁龟裂，地面崩开，露出底下腐烂的泥土。
供桌上的鲜花枯萎成黑灰，香炉里爬出细小的骨节，蜡烛燃起幽绿的火焰。
两个画面重叠交错，一真一幻。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缓缓拉向供桌。
力道并不猛烈，却无法抗拒。
他试图挣扎，连恐惧都变得模糊不清。
唯有右耳处仍有一丝温热——那是奶奶留下的银耳钉所在的位置。
他己经没有身体，但那个地方依然发热，像一根线，连接着他与过往。
供桌上的死亡证明微微颤动。
纸张边缘泛起红光，如同渗血。
红光逐渐蔓延，纸页自行卷曲。
秦明认得这张纸，上面写着奶奶的名字和去世时间。
他之前未曾细看，如今才明白——这并非普通的文书，而是用于法事的媒介。
紫袍高功开始诵念咒语。
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音节都似千钧之重。
他额头渗出黑色汗水，顺着皱纹滑落，滴在经书之上。
每念一句，秦明就被拉近一分，而那张死亡证明散发的红光也越来越盛。
这时，脑中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噪音，而是一段断续的经文。
声音苍老，夹杂着女人的啜泣与铁链拖地的回响。
这些声音不在外界，只在他脑海中回荡，如同有人播放一段尘封己久的录音。
黄袍法师猛然转身。
动作僵硬，如同被操控的木偶。
双眼翻白，口中喷出黑雾。
那黑雾在空中凝聚成一只虚影之手，五指张开，朝秦明的灵魂抓来。
那手没有温度，也没有实体，可当它靠近时，秦明感到一阵刺痛——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存在本身被撕扯的剧痛。
他想要逃离，却被红光牢牢吸附，动弹不得。
紫袍高功念咒的速度越来越快。
嘴唇几乎看不出动作，快得令人惊骇。
额上的黑汗不断流淌，整个人剧烈颤抖。
这法术显然也在反噬施术者，但他毫不停歇，反而再次用力摇动铃铛。
第二声震荡传来。
秦明感觉意识被撕成两半。
一半仍在抵抗，另一半却己开始顺从。
他眼睁睁看着那只黑手逼近，指尖触碰到他的“边缘”。
就在此刻，供桌上的死亡证明骤然爆发出强光。
整张纸如同燃烧起来，红光冲天而起，在空中凝成一道屏障。
黑手撞上红光，瞬间溃散。
那光芒不仅挡下攻击，反而顺势反推，将秦明的灵魂包裹其中。
他听见一个声音。
熟悉、温柔，令他心头安定。
“别让他们拿到你的名字……”是奶奶的声音。
话音刚落，红光猛然收紧，如网般将他牢牢裹住。
下一秒，他感到失重，整个人被向上牵引。
屋顶不再是木梁与瓦片，而是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他穿了过去，毫无阻碍，仿佛穿过一层水膜。
外面没有天空。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灰雾。
地上散落着白骨，远处矗立着低矮残破的屋舍，像是坍塌的庙宇。
风吹来，带着腐朽的气息。
红光裹着他疾速前行，速度越来越快，方向不明。
他无法控制，也无法停下。
唯一能感知的，是右耳的温热仍在持续，虽微弱，却始终未断。
身后，灵堂恢复平静。
紫袍高功跪倒在地，喘息不止。
手中的青铜铃多了一道裂痕，自顶到底贯穿而下。
他望着碎裂的铃铛，声音嘶哑：“他不该是媒介……可为何被选中？”
黄袍法师倒在角落，鼻口流出黑血。
双眼微睁，瞳孔全白。
几秒后，身体抽搐了一下，再无动静。
灵堂内，众人仍在烧纸、哭泣、低语。
无人注意到秦明倒在地上，也无人发现供桌上那份复印件己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而在灰雾深处，一道红光划破天际，宛如流星坠入荒原。
秦明的意识逐渐模糊。
他不知将去往何处，也不知是否还能归来。
但他清楚一件事——他的名字，差点被人夺走。
红光载着他飞过一座由白骨堆砌而成的小山。
山顶插着半截生锈的铁牌，上面刻着字，一半埋于土中。
风吹开尘土，显露出两个清晰的大字：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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