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时捷的红色尾灯,最终消失在车流的尽头。
楚凡的世界,也随着那片红色的远去,彻底失去了色彩,只剩下黑与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时代天街的,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尸,双腿凭着肌肉记忆,麻木地在人行道上挪动。
周围依旧是喧嚣的,情侣们的欢声笑语,商家们卖力的吆喝,都像是另一个维度的声音,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到他的耳朵里,却激不起任何波澜。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李月那张冰冷决绝的脸,和她说的每一个字。
“廉价的爱,我稀罕吗?”
“我受够了和你一起啃着馒头幻想未来!”
“我们不是小孩子了,爱情不能当饭吃!”
字字诛心。
曾经有多甜,此刻就有多痛。
那些被他视若珍宝的回忆,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刃,在他的心脏上反复凌迟。
“啪嗒。”
一滴冰冷的液体,砸在他的脸颊上。
楚凡缓缓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
不知何时,云层己经堆积得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啪嗒,啪嗒嗒……”雨点,由疏至密,很快就连成了线。
七夕的夜,毫无征兆地,下起了一场倾盆大雨。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T恤,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街上的行人尖叫着西散奔逃,寻找着可以避雨的屋檐,只有楚凡,依旧一动不动地走在暴雨中央。
他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自己滚烫的皮肤,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浇灭一点胸腔里那焚心的火焰。
他想起了高三那个冬天,大雪封山,他和李月被困在学校回不了家。
两个人揣着仅有的十块钱,买了一个滚烫的烤红薯。
在呼啸的寒风里,他们你一口我一口,分着吃完。
李月哈着白气,冻得鼻尖通红,却笑着对他说:“楚凡,只要跟你在一起,吃糠咽菜心里也是甜的。”
他又想起了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们并肩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远方的连绵群山。
李月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憧憬:“楚凡,我们去了大城市,一定要好好奋斗,将来买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大房子,要把爸妈都接过来享福!”
那时的誓言,言犹在耳。
那时的女孩,笑靥如花。
可如今,那个说吃糠咽菜也甜的女孩,却嫌弃他送的项链太过廉价。
那个说要一起奋斗的女孩,却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臂,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豪车。
为什么?
为什么人心会变得这么快?
难道三年朝夕相处的感情,那些同甘共苦的日子,真的就敌不过一条五万块的项链,一个名牌包包吗?
“啊——!”
楚凡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崩溃,仰天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嘶吼。
声音被淹没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那么悲凉。
泪水混着雨水,从他的眼角疯狂涌出。
他像个孩子一样,一边走,一边嚎啕大哭,将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和痛苦,都宣泄在这场无人问津的暴雨里。
他停在了横跨华江的跨江大桥上。
桥上,车辆疾驰而过,溅起一人高的水花,毫不留情地泼在他的身上。
桥下,是因暴雨而变得浑浊、湍急的江水,在黑夜中翻滚着,像一张准备吞噬一切的巨口。
楚凡扶着冰冷的桥栏,向下望去。
一股强烈的冲动,从他的心底疯狂地滋生出来。
跳下去。
跳下去,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
不会再有人嘲笑他的贫穷,不会再有被背叛的刺痛,不会再有这令人窒息的绝望。
他的梦想,碎了。
他的爱情,死了。
他活着的意义,好像也随着那辆红色的保时捷,一同消失了。
这个冰冷的城市,从一开始,或许就不属于他。
他颤抖着,慢慢地爬上了桥的护栏。
冰冷的风夹杂着雨水,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脸上。
只要他再向前一步,他就可以从这个让他痛苦的世界里,彻底解脱。
“再见了,妈,爸……儿子不孝。”
楚凡闭上了眼睛,泪水流下最后一滴。
就在他身体前倾,准备纵身一跃的瞬间——“呜……呜……”一阵极其微弱,却又清晰无比的呜咽声,像一根细细的针,穿透了暴雨的帷幕,扎进了他的耳朵里。
楚凡的动作猛地一滞。
他睁开眼,疑惑地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在不远处的桥墩角落里,蜷缩着一团小小的、白色的东西。
要不是它通体雪白,在这漆黑的雨夜里,根本无法发现。
那是什么?
鬼使神差地,楚凡从护栏上爬了下来,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
走近了,他才看清,那是一只“小狗”。
它大概只有两个巴掌那么大,浑身的毛发雪白如缎,干净到没有一根杂色。
但此刻,它洁白的毛发己经被雨水和污泥打湿,一绺一绺地贴在身上,显得狼狈不堪。
它蜷缩成一团,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看起来马上就要被这场暴雨夺去最后一点温度。
它的后腿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正向外冒,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在它身下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凄惨的淡红色。
它似乎也发现了楚凡的靠近,努力地抬起头,露出一双……让楚凡永生难忘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清澈得如同最纯净的琉璃,又带着一丝天然的魅惑。
此刻,这双眼睛里充满了痛苦、恐惧和一种……楚凡无法理解的,近乎于人类的哀求与倔强。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楚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看到了这只“小狗”的痛苦,看到了它的无助,看到了它在绝境中求生的渴望。
“呜……”小家伙又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呜咽,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楚凡不再犹豫。
他一把脱下身上己经湿透的T恤,拧掉大部分雨水,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小家伙面前,蹲下身子。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哭泣而沙哑不堪,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小家伙警惕地向后缩了缩,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但那双琉璃般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楚凡的脸。
楚凡耐心地伸出手,停在它面前,没有再靠近。
一人一兽,就在这滂沱大雨中,对视了足足半分钟。
或许是感受到了楚凡没有恶意,又或许是实在没有力气了,小家伙眼中的警惕慢慢褪去,最终,它轻轻地,试探性地用鼻尖碰了碰楚凡的手指。
楚凡的心猛地一颤。
他抓住机会,用T恤,轻柔而迅速地将小家伙整个包裹了起来,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怀抱着这个冰冷而脆弱的小生命,楚凡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责任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他不能让它就这么死掉。
他抱着它,转身离开了大桥,大步向着自己那间位于城中村的出租屋走去。
回家的路上,他路过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只剩下最后五十块钱,这是他全部的家当。
他没有丝毫犹豫,走进去,买了一瓶双氧水、一包棉签、一卷纱布和一支消炎药膏。
花了三十多块。
回到那间不到十五平米,阴暗潮湿的出租屋,楚凡顾不上给自己换身干衣服,第一时间将小家伙放在床上。
他打开那盏昏黄的台灯,小心翼翼地解开T恤。
在灯光下,他才得以仔细观察这个小东西。
它的毛发在擦干后,呈现出一种近乎神圣的纯白色,柔顺得不可思议。
它的脸颊尖尖的,耳朵是三角形的,立在头顶,显得十分机警。
最特别的是它的尾巴,蓬松而硕大,几乎有它的身体那么长。
楚凡一边给它处理伤口,一边轻声嘀咕:“你这家伙……看着怎么不太像狗啊,倒有点像……电视里的那种小狐狸,我就叫你小白吧。”
小家伙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耳朵微微动了动,那双琉璃般的眼瞳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凡的动作己经尽量轻柔,但小家伙的身体还是会因为疼痛而阵阵抽搐。
可它却异常坚强,从头到尾,只是死死地咬着牙齿,一声不吭,这让楚凡对它更加怜惜。
包扎好伤口后,楚凡找出一个还算干净的快递纸箱,将自己唯一一条还算厚实的毛毯铺在里面,给它做了一个简陋的窝。
然后,他将小家伙轻轻地放了进去。
也许是折腾了太久,又或许是终于有了一个温暖安全的环境,小家伙很快就闭上了眼睛,蜷缩着身体,沉沉地睡了过去。
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小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楚凡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纸箱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心中的狂风暴雨,不知不觉间,己经渐渐平息。
他被全世界抛弃了。
但此刻,他却捡到了一个,同样被全世界抛弃的小可怜。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
但楚凡觉得,这间阴暗的出租屋,似乎……第一次有了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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