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警车车窗,将窗外流动的街景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车载广播里,女主播用甜美的嗓音播报着后续新闻:“…据悉,在出土宋代瓷枕残片后,高速公路施工队于同一区域再次发掘出数件民国时期银饰,考古专家己介入…”林薇关掉了广播,车厢内顿时只剩下雨刷器规律的刮擦声和引擎的低鸣。
她从副驾驶座上转过身,将一台平板电脑递给后座的陈暮寒。
“苏婉的妹妹,苏曼,今天突然松口,同意再次见面。”
林薇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说,想起了一些她姐姐失踪前反复提起的事——总感觉有人在老宅窗外唱童谣。”
陈暮寒接过平板,屏幕上是一张泛黄的节目单扫描件,边缘卷曲,印着“市歌舞团年度汇演”的字样。
主演剧目《月光下的凤尾竹》下面,用钢笔写着“苏婉”的名字。
而在节目单的空白处,有一行娟秀却略显潦草的字迹:“他们都说我像她。”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那行字。
瞬间,一股冰凉的、带着旧纸张和淡淡脂粉气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眼前似乎闪过一个旋转的舞裙裙摆,以及镜子里一双带着忧惧的明媚眼眸。
耳边,极远处,飘来若有若无的、稚嫩的童谣声:“瓷娃娃,睡瓷枕,梦醒不见枕边人…”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将那瞬间的异样压回心底。
“‘他们’是谁?
‘她’又是谁?”
“这就是我们今天要去问清楚的。”
林薇的目光锐利,似乎捕捉到了他刚才细微的停顿。
赵伟开着车,穿过越来越狭窄的街道,两旁的建筑逐渐变得低矮陈旧,最终停在了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巷口。
雨水在石板路的凹陷处积聚,映出灰蒙蒙的天空。
苏家的老宅就在巷子深处,黑瓦白墙,木门虚掩着。
一个穿着褪色蓝布裙、身形瘦削的老妇人正蹲在门槛内的屋檐下,慢吞吞地剥着豆子。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左眉骨上一道陈年旧疤随之微微抽动了一下。
“我知道你们会再来。”
苏曼的声音沙哑,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她将手中的豆荚扔进脚边的竹篮,站起身,“三年了,我以为你们放弃了。”
“只要有新线索,我们永远不会放弃,苏女士。”
林薇出示了证件,语气平和却坚定。
苏曼引着他们穿过一道幽暗的穿堂。
穿堂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用玻璃相框裱起来的老照片,记录着这个家庭曾经的时光。
陈暮寒的目光扫过那些照片,大多是苏婉和苏曼姐妹俩的合影,从稚龄到青春。
他的脚步在穿堂尽头顿住了。
那里挂着一个稍大的相框,里面是两张并肩而立的少女笑脸,背景似乎是某个公园。
左边是苏婉,鬓角别着那枚如今己成为证物的蓝绒蝴蝶发卡,笑靥如花。
而右边那个女孩……陈暮寒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个女孩眉眼温婉清秀,带着一种娴静的气质。
正是他在触碰瓷片时,那混乱幻象中,戴着翡翠发簪的女人!
虽然幻象中的脸因惊恐而扭曲,但五官轮廓,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这是…”陈暮寒指着照片上的温婉女子。
苏曼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眼神黯淡了一下:“这是我姐最好的朋友,也是她的舞蹈老师,叶瑾。
我姐失踪后大概三个月,叶老师也…病逝了。”
叶瑾!
那个翡翠发簪的主人!
“病逝?”
林薇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嗯,急性肺炎,走得很突然。”
苏曼的声音低了下去,但随即,她又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但是…上个月,我在城西的菜市场,看见她了。”
陈暮寒和林薇对视一眼。
“你看清楚了?”
林薇问。
“绝对不会错!”
苏曼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就是叶老师,还是当年那个样子,一点都没老!
我喊她,她好像没听见,转身就挤进人群不见了…我追过去,怎么也找不到…”一个死了二十年的人,容貌未变,出现在菜市场?
这听起来像是精神受创后的臆想。
但陈暮寒联想到自己的遭遇,却无法轻易否定。
雨水顺着古老的瓦当滴落在天井的石板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嗒嗒声。
陈暮寒借口想查看一下老宅的结构,看看是否与“窗外童谣”的线索有契合之处,独自走上了通往阁楼的狭窄木楼梯。
阁楼低矮,布满灰尘和蛛网,堆放着一些早己废弃的旧家具和杂物。
空气浑浊,带着浓重的霉味。
他的目光很快被一口放在角落的樟木箱吸引。
箱子被一把老式的铜锁锁着,但锁孔周围,却有着几道新鲜的、与周围积尘格格不入的划痕。
他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取出一套精细的修复用探针和镊子——这是他习惯带在身边的工具。
就在他小心翼翼地将工具探入锁孔,试图感受锁簧结构时,头顶的木板突然传来“哒…哒…哒…”的脆响,像是有人在上面漫不经心地滚动着一颗弹珠。
可这阁楼之上,只有屋顶的瓦片。
陈暮寒动作一顿,凝神细听,那声音却又消失了。
此时,赵伟也循声走了上来,手电光柱在昏暗的阁楼里扫视。
“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听错了。”
陈暮寒压下心中的异样,继续手上的动作。
咔哒一声轻响,铜锁应声而开。
他掀开箱盖。
箱底静静地躺着一本绢面笔记本,以及半块雕刻着纹路的玉佩。
就在他拿起那本笔记本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箱盖内侧,似乎用某种尖锐物刻着几行小字。
他凑近细看,心脏骤然收紧。
那字迹与之前在他便签上出现的如出一辙,暗红色,潦草:“致第三个觉醒者——残识触痕,净痕噬影。
当你读到这里,他们己嗅到你的气息。
叶瑾绝笔。”
叶瑾!
这箱子是叶瑾留下的?
她也是…“残识者”?
“觉醒者”又是什么意思?
第三个…难道自己就是那“第三个”?
他拿起那半块玉佩。
玉佩质地温润,是上好的和田白玉,断口陈旧,雕刻的图案正是那个圆圈套三角的符号,只是旁边还多了一些缠绕的、类似藤蔓或根须的纹路。
玉佩入手,一股温和的、令人心安的气息缓缓流入他因紧张而紧绷的身体。
“发现什么了?”
赵伟问道。
陈暮寒迅速将笔记本和玉佩收起,合上箱盖:“一些旧书信和杂物,没什么特别的。”
他不能让警方太快介入这超乎他们理解的事情。
走下阁楼时,他的目光扫过积尘的地面,心头再次一凛。
在刚才赵伟站立的位置旁边,清晰地印着一对浅浅的脚印——38码左右,女式皮鞋的鞋印,纹路与今早林薇在刑侦队穿的那双警用皮鞋的鞋底极其相似。
可是林薇明明一首和蘇曼在楼下交谈,从未上来过。
离开苏家老宅时,雨己经小了,变成了迷蒙的雨丝。
陈暮寒站在巷口,感受着玉佩贴在胸口的微温,心中却是一片冰寒。
叶瑾的警告、诡异的童谣、重现的“亡魂”、还有这来历不明的玉佩和笔记本……一切都指向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对面巷子的阴影。
那个灰衣人又出现了。
他依旧撑着那把黑色的伞,静静地立在巷口深处,仿佛从未离开。
就在陈暮寒看过去的瞬间,灰衣人手中的黑伞似乎无意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伞沿内侧,暗红色的布料上,那个圆圈套三角的白色符号,在阴沉的天光下,异常刺眼。
紧接着,陈暮寒清楚地看到,那灰衣人另一只空着的手从风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约莫手掌大小、缠满了暗红色丝线的小木偶。
灰衣人的指尖,轻轻在木偶的头部点了一下,然后,隔着绵密的雨丝,朝陈暮寒的方向,似是而非地晃了晃。
一股莫名的、阴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陈暮寒,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缠上了他的脖颈。
灰衣人收起木偶,转身,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深巷的黑暗之中,只留下那把扬起又落下的黑伞,和那个烙印在陈暮寒视网膜上的、不祥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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