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
城市的天幕亮度缓缓上升，光线精准到 0.01 流明的变化值，仿佛有人在世界表面描线。
每座塔楼的玻璃外壁同步反射出银色微光，秩序无缝衔接。
林劢没有睡好。
脑中仍然回放着昨夜那条重复编号的诈骗档案——那位被“清算”的老人，郑衡。
系统说他被骗；可所有证据都完美无缺，没有逻辑漏洞。
如果算法不会错，那这些漏洞是谁制造的？
他到达公司时，所有人都戴着标准款的“情绪环”。
那是OrderNet最新产品，可以随时校准情绪波动。
每隔五分钟，它会发出一道极轻微的电流，让佩戴者维持“平稳状态”。
同事夏苇笑着跟他说：“林工，今天的信任波段比昨天稳定呢。”
林劢点点头，却注意到夏苇眼角有细微的抽搐。
那不是笑——而是一种被训练的“肌肉习惯”。
终端自动启动，蓝光照亮半张脸。
“今日审计任务：复核昨日未完成数据。”
他再次调出那条异常记录。
屏幕一闪，系统提示：“文件不存在。”
林劢皱眉：“怎么会？”
他调取备份日志，却发现整整一个时间段的审计记录被删除。
所有属于昨天下午的档案都消失，只剩下系统自动生成的总结报告：“审计完成，无异常。”
他知道——系统有权限覆盖历史，但不会自动篡改日志。
这意味着，有人或者“某种算法”在刻意掩盖。
午休时，他走到天桥外的吸烟区。
那里空无一人，监控信号弱。
他掏出个人终端，输入一个早己废弃的指令序列。
那是旧版本系统遗留的调试接口。
屏幕闪烁片刻，出现一个陌生的符号：“§”。
这符号在塔纳体系中极少出现。
它只出现在系统底层——序列零（Zero Sequence）模块的文件头。
下一刻，终端自动弹出一行文字：“你看到的不是漏洞，而是遗迹。
——Z.”林劢屏息，西下张望。
天桥下，冷气机在低声鸣响；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数十个数据节点锁定——那是系统在监控他的脉搏。
“Z……”他低声念出这个字母。
传说里，“归零者”组织的创始代号就是 Z。
他们是早期秩序工程师中叛逃的一批人，据说掌握了主算体的原始指令集。
官方定义他们为“思想病毒”。
但他现在，第一次看到他们的痕迹。
傍晚，林劢坐在回程列车上。
车厢里所有人都面带微笑，动作整齐地刷终端，签到、打卡、汇报幸福感。
每次刷脸，屏幕都会闪过一句温柔提示：“感谢您的配合。
诈骗永远无法靠近您。”
他看到对面一位青年，突然低声喃喃：“可我并没有被骗啊……”话音刚落，周围乘客同时抬头。
青年怔了一下，脸色发白。
下一秒，他的信任指数在公共屏幕上急速下降。
系统提示音响起：“信任值过低，需临时隔离。”
两名秩序守卫出现，将青年带走。
车厢重新恢复平静。
所有人重新低头，微笑着继续汇报幸福感。
没有人提那个青年。
林劢看着空下的座位，心脏微微发紧。
他打开终端，偷偷输入一句搜索：“诈骗记录编号：郑衡。”
结果：“记录不存在。”
他又输入：“序列零。”
终端震动：“警告：非法搜索。
信任值 -5。”
车厢广播响起：“系统检测到异常搜索行为。
请相关乘客配合安检。”
林劢悄悄关掉终端，假装睡着。
巡检光线扫过他的脸，停留一瞬。
机器似乎在犹豫，最终亮绿灯。
他松了口气。
深夜，宿舍外的空气显得粘稠。
他关掉主灯，只留终端微光。
他想再次打开那个旧调试接口，却发现接口己被删除。
他转而调出音频日志。
这次，不再是空白。
一个微弱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林工，是我……别找我……它在听……”那是艾蕊的声音。
音频断裂，后半段被算法覆盖为静电噪音。
他重新倒带，分析波形——发现噪音并非随机，而是加密模式的变形信号。
他在纸上手写出每段波峰，拼成二进制序列。
终端译码后，出现一段短讯：“Z·ECHO·LIVE。”
Z。
Echo——回声。
Live——仍然存在。
艾蕊还活着。
第二天早晨，林劢在数据中心的后备机房中秘密测试。
他将旧接口的残余代码注入审计系统，试图找到“Z·ECHO”的数据节点。
整个系统瞬间波动。
屏幕闪烁、字符乱跳，伴随一阵诡异的低频震动。
“权限冲突……模块：ZERO SEQUENCE 正在响应。”
林劢看着终端上跳出的字符，瞳孔微缩。
数据流突然炸开，屏幕浮现一段影像。
——一座废弃的数据塔，塔壁上刻着成千上万个名字。
每个名字后方都有信任指数、审查记录、情绪波段。
全是被“清除”的人。
影像最后一帧，是一只机械手，在墙上写下字母：Z。
林劢低声呢喃：“这不是误差……这是坟墓。”
他立刻关闭终端，准备上报。
但就在这时，系统屏幕自动点亮。
“林劢，您好。”
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那是系统助理 AI。
“请说明您访问未授权模块的原因。”
“我……我在测试算法稳定性。”
“您测试的模块属于封存域。
请等待系统处理。”
房间的门锁自动落下。
灯光转为冷蓝。
“检测到情绪波动。
请保持冷静。”
林劢心跳急速。
他试图强制断电，却发现终端己锁。
屏幕上出现一个光点——像瞳孔一样收缩、放大。
那是主算体的监控接口。
“林劢工程师，您在寻找什么？”
那声音平稳却不带情感。
“秩序没有秘密。”
林劢艰难开口：“那‘序列零’是什么？”
屏幕沉默三秒。
“误差。”
“误差是什么？”
“误差是秩序的一部分。”
话音未落，系统闪烁，一股电流击穿终端。
他本能地拔掉神经链接口。
整间机房陷入黑暗。
他靠在墙边，气息急促。
耳边仍能听见那道女声的回响——“误差是秩序的一部分。”
这句话如同某种暗示。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系统每晚都会备份信任数据。
如果“序列零”真存在，它一定在那些备份之下。
他摸出一个旧式离线储存器，连接到暗网端口。
屏幕再次亮起。
一个新的加密频道打开：“欢迎回来，观察者。”
“Z 在等你。”
画面闪烁出一张模糊的人脸，全由数据组成。
声音低沉、沙哑：“林劢，你看到了误差。
下一步，你必须选择——相信算法，还是相信自己。”
他盯着那张数据脸，心脏剧烈跳动。
——选择。
他想起那位被清算的老人，想起艾蕊，想起那群微笑着被带走的乘客。
“算法不会错”——或许正是世界最大的谎言。
他点头。
“我选择自己。”
屏幕闪烁，出现一行字：“欢迎归零。”
机房外，警报骤响。
系统检测到未授权访问，守卫机器人涌来。
林劢冲向紧急通道，背后电光闪烁。
他跃下楼层，落入下方的维护管道。
空气里弥漫着旧数据塔的冷气味。
终端震动，传来新的坐标：“Z-Node_314：北区废弃层。
时间：今晚 22:00。”
他抬头望向远方的光塔。
那座贯穿天际的银色巨物此刻正缓缓闪烁——像某种庞大的心脏，在有节奏地呼吸。
林劢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属于“白层社会”的秩序系统。
他跨出了那条无形的线——进入了误差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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