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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霓虹灯闪烁着廉价而迷离的光晕，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在孙成那张摇摇欲坠的电脑桌上投下斑驳的色块。

房间里弥漫着泡面过期调料包和电子元件发热混合的独特气味，一台老旧的台式电脑风扇正发出垂死挣扎般的嗡鸣，屏幕的光映着他那张写满了疲惫与沮丧的脸。

大圣七十二变化。

这个笔名曾承载着他初入网文圈时的野望——变化无穷，无所不能。

然而现实是，他刚刚完结了自己的第三十五本网络小说，数据惨淡得如同这个城市从未被阳光眷顾的角落。

书评区除了几个熟悉的“养肥再宰”的留言，便只剩下一条刺眼的评论。

“作者大大毅力可嘉，又是扑街一本。加油，争取凑齐七十二本召唤神龙！”

孙成苦笑一声，关掉了网页。

召唤神龙？

他现在连召唤一顿像样的晚餐都困难。

稿费结算下来，扣除网站分成，到手不过一千出头，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连付完房租后剩下的泡面钱都岌岌可危。

鼠标滚轮无力地滑动，屏幕上是好友朱霸的头像，犹豫再三，他还是点开了对话框。

“八戒，在吗？”

他敲下这几个字，感觉指尖都有些发烫。

又是借钱。

这两个字像两块烙铁，每次开口都灼烧着他的自尊。

头像很快跳动起来。

“在，大圣。说吧，这次需要多少？”

朱霸的回话总是这么直接，带着一种早已习惯的了然。

孙成脸上火辣辣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才艰难地敲出。

“五百…能行吗？下个月稿费发了就还你。”

“定位发我，我下班过去。”

朱霸的回话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问询，但这反而让孙成更加无地自容。

傍晚时分，朱霸出现在了孙成那间位于城中村握手楼的出租屋门口。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衬衫西裤，手里还提着公文包，显然是刚下班就直接赶了过来。

与屋内邋遢、充斥着颓废气息的环境相比，朱霸就像是从另一个光鲜世界误入此地的访客。

“你这地方，什么时候能收拾一下？”

朱霸皱着眉，小心地避开地上散落的书籍和废稿纸，将公文包放在唯一还算干净的床沿上。

“乱中有序，灵感之源。”

孙成试图用玩笑掩饰尴尬，接过朱霸递过来的几张红色钞票，感觉那纸币边缘硌得手心疼。

朱霸没坐下，目光扫过那台嗡嗡作响的老爷车电脑，叹了口气。

“孙成，不是我说你。你都写了三十五本了，还没摸清门道吗？”

“现在读者爱看什么？爽文！小白文！开局黄金三章，主角一路逆天，装逼打脸，节奏拉满。”

“你倒好，总想着搞什么深度，玩什么文青，遣词造句跟写散文似的，谁有那耐心看啊！”

又是老生常谈。

孙成心里那点感激瞬间被点燃成了怒火。

“文学不该只是快消品！故事需要沉淀，人物需要弧光！像你推崇的那些‘爆款’，除了无脑爽，还有什么？文字干瘪得像脱水蔬菜，情节套路得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

“脱水蔬菜怎么了？市场需要！读者上班累了一天，就想看点不用动脑子的东西放松一下！你追求的所谓‘文学性’，在网文这片土壤里就是水土不服！你清高，你了不起，你饿着肚子搞艺术！”

朱霸的声音也拔高了，他指着电脑屏幕。

“看看你这数据，现实还不够打脸吗？”

“打脸也比你跪着挣钱强！”

孙成梗着脖子，“网文难道就不能有除了爽之外的其他价值吗？”

“价值？活着就是最大的价值！你连饭都吃不上了，还跟我谈文学价值？”

朱霸气得脸色发红，“我每次拿钱给你，不是让你继续在这条死胡同里钻牛角尖的！我是希望你变通，活下去！”

“用失去自我的方式活下去？那我宁可扑街！”

孙成吼了回去，积压已久的怨气、屈辱和理想受挫的愤懑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不可理喻！”

朱霸猛地一挥手，不小心将桌角那个泡面桶扫落在地，残余的汤汤水水泼了一地。

这一下如同导火索，两人积压的情绪彻底被点燃。

孙成红着眼睛推了朱霸一把：“你滚！谁要你的臭钱！”

朱霸一个趔趄，也怒了，反手抓住孙成的衣领。

“孙成你他妈别不识好歹！”

狭窄的出租屋里，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像少年时代打架那样，笨拙而又凶狠地扭打在一起。

拳头落在身上并不算太重，更多的是情绪的发泄。

他们撞倒了椅子，碰翻了书架上的几本书。

最终气喘吁吁地分开，各自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脸上都挂了彩。

孙成嘴角破了，朱霸的眼镜也歪了。

沉默在污浊的空气中蔓延，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好一会儿，朱霸默默地扶正眼镜，整理了一下被扯皱的衬衫。

他站起身，从公文包里拿出钱包，将里面剩下的所有现金——看起来大概又是五六百的样子。

轻轻地放在那张堆满杂物的电脑桌上，压在刚才那五百块钱上面。

“一半工资，拿去。买个新键盘吧，你那个‘J’键都快陷进去了，让人以为你的魂被勾走了。”

朱霸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

“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拉开门，消失在昏暗的楼道里。

孙成看着桌上那叠钱，又看了看地上狼藉的泡面残骸和几本散落的、自己打印的、如今只能堆在角落积灰的“文青”自制实体书。

一种混合着羞愧、感动和巨大无力的酸楚涌上心头。

他猛地一拳砸在地板上，关节处传来刺痛，却远不及心中的万一。

他在地上坐了许久，直到窗外的霓虹灯愈发刺眼。

最终，他还是爬了起来，拾起那些钱。

好友说得对，他那个破键盘，“J”键确实经常失灵，严重影响了他本就不快的码字速度。

是该换一个了。

晚上，孙成拖着依旧酸痛的身体，来到了附近最大的数码商城。

琳琅满目的键盘陈列在灯光下，从几十块的薄膜键盘到上千块的机械键盘，应有尽有。

他的预算有限，只能在那片百元左右的区域里徘徊。

最终，他的目光被一个角落里的摊位吸引。

那里堆放着一些看起来像是二手或者积压库存的货品，价格便宜得惊人。

一个看起来灰扑扑、款式老旧的键盘吸引了他的注意。

它没有任何炫酷的背光，键帽是普通的ABS材质，磨损得有些厉害，甚至有几个键帽上的字母都模糊了。

摊主是个眯着眼睛打盹的老头，见孙成打量那键盘，懒洋洋地报了个价。

“五十，不保修，不退换。”

五十块？

简直是白送。

孙成鬼使神差地付了钱，拿着这个看起来比他之前那个还要破旧的键盘回到了家。

接上电脑，键盘指示灯正常亮起。

他随手打开一个文档，试着敲打了几下。

手感……出乎意料地并不生涩，反而有一种沉稳的确认感。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键盘上方，原本应该是品牌Logo的位置，有两个他从未见过、也极其不起眼的小小拨动开关。

旁边还有一行几乎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小字。

他凑近了仔细辨认。

开关一旁边刻着：流行狗血指导。

开关二旁边刻着：文青感情放送。

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注释文字：

模式一：码字速度提高10倍，文字浅显化，故事情节趋向流行狗血范式，读者接受度大幅提升。

模式二：码字速度降低10倍，文字文青化，故事情节趋向个人情感表达，读者接受度大幅降低。

孙成愣住了。

这是什么？

新型键盘的营销噱头？

还是哪个无聊程序员的恶作剧？

他试着拨动了一下第一个开关。

“咔哒。”

一声轻响，几乎在同时，孙成感觉自己的双手仿佛被注入了一种奇异的力量。

十指变得无比轻盈、灵活。

大脑中关于一个之前只是模糊构思的、非常套路化的“赘婿战神归来”类型的故事。

瞬间变得清晰无比，情节、对话、爽点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冲破他的颅骨。

他不由自主地将双手放在键盘上。

下一刻，他的手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键帽上疯狂地舞动起来，快得带起了残影！

噼里啪啦的敲击声密集得如同暴雨砸在铁皮屋顶上，电脑屏幕上的文档界面，文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涌现！

一行，十行，一页，十页……

通常他需要字斟句酌、反复修改才能写出的内容，此刻却如同早已存储在脑海中一般，倾泻而出。

而且，写出来的文字直白、浅显，情节展开极快。

第一章主角就受尽羞辱，然后神秘身份揭露，霸气侧漏，典型的爽文套路。

以他过去的“文青”审美来看，这些东西简直是不忍卒读。

但此刻写起来，却有一种异样的、行云流水般的顺畅感。

他看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字数统计，短短十分钟，他竟然写了接近五千字！

这速度，是他平时的十倍不止！

“这……这键盘真他妈有鬼？！”

孙成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手指也停了下来。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灰扑扑的键盘，又看了看屏幕上那些“狗血”的文字，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是幻觉？

还是……

他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将第一个开关拨回，然后拨动了第二个开关。

“咔哒。”

又是一声轻响，刚才那种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的感觉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滞、沉重感。

他试图继续写那个“赘婿”的故事，却发现手指变得无比笨拙，大脑也像是生了锈，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写下一段关于“黄昏的余晖像一首挽歌，祭奠着他逝去的尊严”之类的描述。

速度慢得令人发指，而且充满了那种他熟悉的、却始终无法获得市场认可的“文青”调调。

十分钟过去，文档上只多了不到一百字。

孙成彻底明白了。

他不是在做梦，他花五十块钱，买到了一个真正的……神器？

狂喜和巨大的矛盾感瞬间攫住了他。

技能二，是他一直追求却导致他不断扑街的写作方式。

技能一，则是他鄙夷却能够带来成功和收入的捷径。

理想和现实，艺术和面包……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这个家徒四壁的出租屋，摸了摸依旧隐隐作痛的嘴角，想起朱霸放下钱时那疲惫的眼神。

活下去，体面地活下去。

去他妈的文青！

去他妈的深度！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决绝的愤怒，再次将第一个开关狠狠地拨到了开启的位置！

流行狗血指导，启动！

接下来的十天，孙成仿佛化身为一台无情且高效的码字机器。

他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其余时间全部坐在电脑前。

在神奇键盘的加持下，他的码字速度维持在每小时近万字的速度。

大脑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数据库。

各种网络文学流行的桥段、爽点、套路信手拈来，自动组合成流畅、浅显的文字。

他写的是一本名为《都市至尊龙王》的小说。

主角叶辰是被家族抛弃的赘婿，受尽屈辱，却在某日觉醒前世龙王记忆，从此医术、武道、修仙无所不能，各路美女投怀送抱，敌人统统踩在脚下。

故事节奏极快，冲突不断，装逼打脸的情节一个接一个，几乎没有任何需要读者思考的余地。

十天！

仅仅十天！

一部整整一百万字的小说，宣告完结！

看着文档里那庞大的字数，孙成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若是以前，他写一百万字，至少需要耗费大半年，并且过程痛苦不堪。

而现在，他只觉得一种被掏空般的疲惫，但看着完整的作品，一种异样的成就感混杂着对过去坚持的背叛感，萦绕在心头。

他怀着一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忐忑的心，将《都市至尊龙王》的前二十章上传到了他经常扑街的那个知名文学网站。

然后，他关闭了网页，不敢再看，仿佛等待审判的囚徒，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动用这种“邪门”的力量。

“算了，扑了就扑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大不了……以后不用这键盘了。”

他喃喃自语，试图安慰自己。

然而，这一次，命运的齿轮开始了截然不同的转动。

上传后不到半小时，他的作家后台就弹出了一条消息提醒。

他颤抖着手点开——不是拒签站短，而是熠熠生辉的A级签约通知！

“这……这么快？”

孙成懵了。

以往他申请签约，至少要等三四天，然后大概率收到一封措辞委婉的拒绝信。

A签是网站比较好的签约等级了！

他按照流程迅速办理完电子签约。

然后，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申请了网站最具影响力、也是最难获得的推荐位——三江阁推荐。

几乎是申请提交成功的瞬间，后台再次弹出提示。

恭喜！您的作品《都市至尊龙王》已通过三江阁推荐审核，将于本周五晚上线推荐位！

“！！！”

孙成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三江阁！

那是多少写手梦寐以求的曝光位！

他过去三十五本书，连申请的勇气都没有。

而现在，瞬间通过？

他开始意识到，那款键盘的“流行狗血指导”，恐怕不仅仅是提升速度和改变文风那么简单，它可能某种程度地……提升了作品的“运势”？

或者说，它精准地抓住了市场和编辑的一切G点？

推荐位的效果是爆炸性的。

《都市至尊龙王》如同坐上火箭，各项数据开始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飙升。

收藏数每小时都以数千上万的速度增长，书评区彻底爆炸，不再是以前那寥寥几条“养肥”或嘲讽，而是密密麻麻的读者留言。

“卧槽！爽炸了！叶辰牛逼！”

“作者大大更新给力点啊！完全不够看！”

“这打脸，看得我通体舒坦！已全订！”

“又是十年老书虫不请自来，此书必成神！”

“催更！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歇！”

推荐票、月票如同雪花般飞来，打赏榜单上也开始出现盟主、白银盟甚至黄金总盟这种他以前只敢仰望的巨额打赏！

短短一周时间，作品收藏突破十万大关！

上架销售第一天，二十四小时首订直接破万！

平均订阅稳稳地维持在一万以上！

这意味着，仅仅凭借这本《都市至尊龙王》，他孙成，笔名大圣七十二变的扑街写手，月入将达到数十万级别！

他，真的成了！

一夜之间！

从一个需要靠朋友接济的底层写手，一跃成为网站当红的神级作者！

巨大的喜悦和如同梦幻般的不真实感淹没了他。

他坐在电脑前，反复刷新着后台的数据，看着那一个个曾经遥不可及的数字，傻笑了整整一个下午。

就在这时，他的聊天软件响起了提示音。

是一个备注为“夜莺”的好友。

夜莺，本名步莺，是他刚入行时在一个扑街作者群里认识的。

两人因为同期开书，数据同样惨淡，经常互相吐苦水，交流失败的经验。

算是难兄难弟。

或者说，“扑友”。

她写的是女频言情，同样坚持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文艺”调性。

结果自然是扑得一塌糊涂，比孙成也好不到哪里去。

孙成点开对话框。

夜莺的头像跳动，发来的是一张截图，正是《都市至尊龙王》在那网站首页最显眼的推荐位上的截图。

紧接着，是一连串的感叹号和她充满震惊与喜悦的语音信息：

“我的天！！！大圣！！！那是你的书？！《都市至尊龙王》？！你上三江了？！首页大封推？！我没看错吧？！”

孙成能想象到网络那头，步莺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他心中涌起一股混合着得意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回复道。

“嗯…是我。”

“啊啊啊啊啊！真的假的！你火了！你真的火了！！！”

步莺的语音里带着尖叫。

“快告诉我，收藏多少了？订阅呢？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扑街二人组，终于有一个要出息了吗？！”

看着她发自内心的祝贺，孙成脸上的笑容却微微僵了一下。

喜悦是真的，但内心深处，一丝隐秘的羞愧悄然蔓延。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突如其来的成功，并非来自于他坚持了那么多年的“文学追求”。

而是源于那个五十块钱买来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键盘，以及那个他曾经嗤之以鼻的“流行狗血指导”技能。

他成功了，以一种他曾经最不屑的方式。

他深吸一口气，敲打着键盘，回复了步莺的信息，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轻松。

“运气，运气好而已。瞎写的，没想到就……”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将这个夜晚点缀得如同星河。

这星光，第一次，如此真实地照进了他这间阴暗的出租屋。

孙成看着屏幕上夜莺不断发来的、充满羡慕与鼓励的话语，又看了看手边那个其貌不扬却改变了他命运的键盘，眼神复杂。

新世界的大门已经打开，但门后的路，是通往真正的荣耀，还是另一个更加深邃的陷阱？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不再是一个扑街写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