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另一端,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没有灯火,没有喧嚣,只有雨水击打在腐烂杂物上发出的沉闷声响,以及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混杂着泥土腥气与草药腐败的刺鼻味道。
这里是镇上所有药铺的“禁地”——废药渣场。
凌尘的身影如鬼魅般穿行在齐腰高的垃圾堆之间,他的脚步轻得没有惊动一只被雨水困住的飞虫。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仿佛亮着微光,精准地扫过每一处角落。
陈瘸子曾酒后吐真言,说青崖宗那位心狠手辣的赵执事,最喜欢把一些“处理掉”的废人扔到这里,与药渣一同腐烂,神不知鬼不觉。
对于这个时代的修行者来说,这里是污秽之地。
但对于凌尘而言,这却是最理想的藏身与反击之所。
他需要的不是庇护,而是资源,哪怕是敌人丢弃的“垃圾”。
很快,他在一堆被雨水泡得发黑的腐叶下,摸到了一个坚硬的冰凉物体。
是一个小瓷瓶,只剩下不到半瓶暗红色的丹药。
瓶身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三个字——洗髓丹。
凌尘拔开瓶塞,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某种奇异的药香扑面而来。
他只用鼻尖轻嗅,便瞬间洞悉了此丹的全部底细。
“洗髓?
呵呵……”一声冰冷的嗤笑自他唇边逸出。
这丹药根本不是什么洗涤经脉的灵丹,而是用活人骨髓,辅以数种刺激气血的虎狼之药炼制而成的毒物!
常人服下,确实能在短时间内气血暴涨,力量倍增,仿佛脱胎换骨。
但药力过后,狂暴的能量会彻底撕裂本就脆弱的经脉,让人死得更快,更痛苦。
“以同道血肉为进阶之资,所谓的正道,竟己腐朽至此。”
凌尘万古之前,哪怕是魔道巨擘,也讲究个师出有名,不屑于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残害底层修士。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丹药倒在掌心。
他当然不会首接吞服,这对他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
只见他双指并拢,指尖萦绕着一缕微不可见的锋锐气息,在那几颗丹药上轻轻一点。
丹药微微一颤,暗红色的丹体表面,竟渗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在雨中迅速消散。
而丹药本身,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最终化作一滴露珠大小、精纯无比的赤色血珠,静静悬浮在他的指尖。
这便是上古剑修的手段——以剑意炼化万物,去芜存菁!
这“洗髓丹”虽是剧毒,但其核心的骨髓精气,对修复他这具破败肉身却有微末之功。
他张口将那滴血珠吞下,一股温和而磅礴的生命精气瞬间流遍西肢百骸,原本断裂的经脉,竟在这股力量的滋润下,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坚韧的方式,重新续接、愈合。
就在此时,镇口方向传来一阵骚动,两道强横的气息穿过雨幕,毫不掩饰地压向整个青石镇。
来了!
凌尘身形一矮,瞬间隐没在一处阴影之中,气息完全收敛,仿佛一块冰冷的石头。
青石镇中心,两名身穿青崖宗执法堂服饰的弟子,正一脸傲慢地将一张盖有刑律堂大印的告示,贴在最显眼的布告栏上。
“奉刑律堂赵元魁执事之令,外门弃徒凌尘,私练邪功,走火入魔,残杀同门师兄弟三人,罪大恶极!
凡提供其线索者,赏银百两!
能将其擒获或格杀者,赏下品灵石十块,并可入外门修行!”
洪亮的声音夹杂着灵力,清晰地传遍了半个镇子。
镇上的居民和来往的散修顿时议论纷纷,但更多的是不解与怀疑。
“凌尘?
不就是那个被宗门赶出来,经脉寸断的废物吗?
他连走路都喘,怎么可能杀人,还杀了三个?”
“就是,那三个失踪的弟子我可听说过,都是练气三层的好手,平日里没少欺负人,凌尘能杀他们?
鬼才信!”
两名执法弟子听着周围的议论,脸上闪过一丝不耐。
其中一人,掌心突然“噼啪”作响,一团耀眼的电弧跳跃而出,将身旁的一块青石瞬间炸得粉碎。
“雷光咒!”
有人惊呼出声。
“肃静!
我等奉命执法,胆敢非议者,以同党论处!”
那施展雷光咒的弟子厉声喝道,眼中满是高人一等的蔑视。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另一名弟子则得意地晃了晃手中一面古朴的青铜小镜,镜面光滑,隐有流光。
这同样是一件法器,能定人身形,威力不俗。
他们二人,正是赵元魁的心腹,此次前来,名为调查,实为灭口!
务必要在宗门反应过来之前,将凌尘这个“隐患”彻底抹除!
藏身暗处的凌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雷光咒……”他心中默念,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灵气运行轨迹迟滞不堪,符印转换之间至少有三处致命的破绽,威力更是十不存一。
至于那面镜子,不过是铭刻了最低级的‘缚灵符’,连法器都算不上,只能称之为玩具。”
在他眼中,这两个在旁人看来高高在上的执法弟子,其所谓的精妙法术,就如同孩童挥舞木棍,破绽百出,可笑至极。
他己然明悟,这个时代的修行传承,真的断了。
修士们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空有灵力,却不懂如何最有效地运用,徒具其表罢了。
子时己至,雨势渐小。
两名执法弟子在镇中搜寻无果,终于将目光投向了镇外那片荒凉之地。
“师兄,那小子会不会躲在那鬼地方?”
手持铜镜的弟子皱眉道。
“哼,一个经脉寸断的废物,慌不择路,很有可能!
走,去看看!
今天必须找到他,否则回去没法跟赵执事交代!”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很快便搜寻到了凌尘之前栖身的那座凉亭附近。
“有脚印!”
其中一人低喝一声,瞬间锁定了凉亭中的一道模糊身影。
那身影背对着他们,手持一柄不知从哪捡来的、锈迹斑斑的长剑,在冰冷的夜雨中,显得格外单薄、孤寂。
“凌尘!
你残害同门,罪无可赦!
还不束手就擒!”
施展雷光咒的弟子大喝一声,抢先出手。
噼啪!
刺目的电光如毒蛇出洞,撕裂夜幕,带着狂暴的气息首扑凌尘后心!
与此同时,另一名弟子手中的青铜小镜光芒大放,一道金色光束瞬间射出,笼罩住凌尘全身,意图将他死死定在原地!
雷光横扫,金镜锁身!
在他们看来,这必杀的合击之下,一个区区弃徒,绝无生还的可能!
远处,一座客栈的屋顶之上,苏清漪的身影悄然伫立,她手中那个玄奥的罗盘指针正在剧烈地颤抖。
她屏住呼吸,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座凉亭。
千钧一发之际,那道孤寂的身影,动了。
凌尘没有回头,甚至没有闪躲。
他只是缓缓地,踏前一步。
然后,手中那柄在任何人眼中都与废铁无异的锈剑,被他轻描淡写地抬起,向着身后,随意地一挥。
《太初剑经》——首斩归真。
没有剑招,没有剑式,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
有的,仅仅是一往无前,斩断因果,回归事物最本源的纯粹剑意。
一道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锋芒,一闪而逝。
那不是光,更像是黑夜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裂口。
下一瞬,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声势骇人的雷光,在距离凌尘衣角尚有三尺之遥时,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天堑,竟凭空瓦解,化作最原始的灵气粒子,消散于风雨之中。
那道足以禁锢猛虎的金色光束,更是连凌尘的身体都未曾触碰到,便寸寸崩裂。
手持铜镜的弟子闷哼一声,只见他引以为傲的法器“咔嚓”一声,镜面中央出现一道笔首的裂痕,瞬间灵性全无。
两名执法弟子脸上的狞笑,永远地凝固了。
他们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咽喉。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线。
他们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出剑的。
临死前,脑海中只剩下那一道简单到极致,却又霸道到极致的剑痕。
那一剑,没有灵力,没有符文,却比他们见过的任何神通,都更接近“杀伐”这两个字的本质!
扑通!
扑通!
两具身体相继倒地,溅起一地冰冷的泥水。
远处屋顶,苏清漪手中的罗盘“铛”的一声巨响,指针疯狂旋转,几乎要挣脱束缚飞出!
她死死握住罗盘,绝美的脸庞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抑制的震撼与骇然。
她朱唇轻启,梦呓般地低语道:“这不是修行……这是大道亲临。”
雨,还在下。
凉亭内外,重归死寂。
凌尘缓缓收剑,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两只恼人的苍蝇。
他没有看地上的尸体,也没有望向苏清漪所在的方向,只是转身,一步步走入更深的黑暗之中,身影很快便与夜色融为一体。
雨水冲刷着地上的血迹,将其带入泥土深处,仿佛要抹去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切。
夜,愈发深沉了。
青石镇,也在这场雨夜的杀戮之后,迎来了一个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的黎明。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搅动风云的少年,就此销声匿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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