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撕破了沉沉的夜幕，将一丝惨淡的光亮投在积雪覆盖的茅屋上。
林素衣怀揣着那株救命的雪盏花，几乎是踉跄着扑进了家门。
屋内，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草药与衰败气息的味道，比屋外的寒风更让她心头一紧。
“娘！”
她冲到床前，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
床上的妇人闻声，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
她的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唯有在看到女儿的那一刻，眸子里才焕发出一点微弱的光彩。
“素衣……你、你回来了……”林氏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痰鸣的嘶哑，“这一夜，风雪那么大……你去了哪里？
有没有冻着？”
即便到了这般境地，她最先关心的，依旧是女儿的安危。
“娘，我没事，我找到雪盏花了！
您有救了！”
林素衣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喜悦。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株晶莹剔透的花，花瓣在昏暗的室内，仿佛自行散发着柔光。
她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去生火、煎药。
当那碗凝聚着希望、泛着奇异光泽的药汤被端到床边时，林氏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没有立刻喝药，而是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握住了女儿冰凉的手腕。
“素衣……”林氏的目光落在女儿被树枝、岩石划破的衣袖和隐约透出的血痕上，手指微微颤抖，“这花……你从何处得来？”
孤云峰的险峻，她是知道的。
林素衣垂下眼睫，避重就轻：“娘，您别问这么多，先喝药。
是一位……一位好心人指点的地方，我运气好，找到了。”
林氏定定地看了女儿片刻。
她发现，女儿似乎有些不同了。
依旧是那副清瘦的模样，但眉宇间少了几分往日的逆来顺受，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坚毅。
尤其那双眼睛，原本如同蒙尘的明珠，此刻却清澈明亮，眼底深处仿佛蕴藏着一点星火。
还有她持碗的手，稳得出奇，不见往日做针线长久后的细微颤抖。
是错觉吗？
还是……林氏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张了张嘴，想追问，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林素衣连忙扶起母亲，小心地将药汤一勺一勺喂她服下。
雪盏花确有奇效。
不过半日，林氏的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脸上也回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甚至能靠着枕头，与林素衣说几句话了。
她絮絮地念叨着林素衣小时候的趣事，念叨着素衣父亲早年在世，家中虽不富裕却温馨的光景。
“素衣啊……”她握着女儿的手，声音轻得仿佛叹息，“娘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你……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还拖累你……娘，您别这么说。”
林素衣反握住母亲干瘦的手，声音哽咽，“只要您能好起来，女儿做什么都愿意。”
窗外，积雪未融，寒风依旧呼啸，拍打着破旧的窗棂。
屋内，油灯如豆，母女俩的手紧紧相握，汲取着彼此身上仅有的一点温度，对抗着无孔不入的严寒与命运的恶意。
这短暂的、偷来的温情，像风中残烛，明亮而脆弱。
林氏的精神只好了大半日。
入夜后，她的气息又开始微弱下去，眼神也逐渐涣散。
雪盏花吊住了她一口气，却终究未能逆转油尽灯枯的结局。
“素衣……”弥留之际，林氏用尽最后力气，紧紧攥着女儿的手，眼神充满了不舍与深沉的忧虑，“娘……怕是不能陪你了……往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她喘息着，断断续续地叮嘱：“你……性子倔……娘知道……但世上人心险恶……遇事……要多留个心眼……保护好自己……”她的目光，似乎想穿透女儿的身体，看清她体内那悄然发生的变化，“无论……无论你得到什么……机缘……切记……持心要正……莫……莫要失了本心……”话音渐渐低微，终不可闻。
那只紧握着林素衣的手，缓缓松开了力道，最终无力地垂落下去。
林素衣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母亲的头歪向一侧，闭上了眼睛，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安详。
她似乎听懂了母亲的未尽之言，又似乎什么都没听懂。
巨大的悲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静静地跪在床前，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一滴一滴，砸在母亲尚存余温的手背上，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夜之间，她在这世上最后的牵绊，断了。
接下来的几日，如同噩梦。
她变卖了家里所有稍微值钱的东西，连同之前沈墨言赠银抓药后剩下的一点，为母亲置办了一副薄棺，在邻里零星的帮助下，将母亲安葬在了城外的乱葬岗。
没有隆重的仪式，只有孤零零的一座新坟，和跪在坟前，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的林素衣。
风雪再次降临，覆盖了新坟，也覆盖了她来时的路。
她站在母亲的坟前，许久许久，首到双腿麻木，首到眼泪流干。
天地茫茫，她孑然一身，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将她紧紧包裹。
回到那座再无生气的茅屋，寒冷和空寂几乎让她窒息。
她机械地收拾着母亲的遗物，指尖拂过母亲穿过的旧衣，用过的木梳，每一样东西都带着回忆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
在极度悲伤带来的麻木与空洞中，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卷《流云剑诀》温润的触感，将她从绝望的深渊边缘稍稍拉回。
她在油灯下，再次展开了这卷决定她命运的秘籍。
这一次，她看得比雪夜山洞中更为仔细。
秘籍上的图形，是人影舞剑的姿态，飘逸灵动，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注解心法。
起初，她觉得晦涩难懂，但看着看着，她常年刺绣的眼睛和双手，捕捉到了一种奇妙的韵律。
那剑势的起承转合，线条的流转勾勒，竟与她熟悉的刺绣技法隐隐相通。
“穿”如引针过帛，需精准而流畅；“引”如牵引丝线，讲究力道的连绵不绝；“挑”如针尖挑起细密绒毛，在于巧劲与时机；“刺”则如最后的落针，凝聚全力，一击必中！
这种发现，像一道光，劈开了她心中的混沌与黑暗。
她拿起平日里用的绣花针，对照着秘籍上的图形，以针代剑，在空中缓缓比划起来。
起初只是笨拙的模仿，但渐渐地，体内那股因服食灵丹而存在的暖流，似乎被引动了，随着她的意念与动作，开始在意念引导下缓缓运转。
针尖破空，发出极其微弱的“嗤嗤”声，竟也带上了一丝锐利之意。
她忘却了时间，忘却了悲伤，全身心地沉浸在这种奇妙的领悟中。
将巨大的悲痛，转化为了一股倔强的、想要抓住些什么的力量。
她不知道这武功将来能带她走向何方，但在此刻，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改变这令人窒息现状的浮木。
绣花针在她指尖翻飞，不再是描绘花鸟虫鱼的温顺工具，而是化作了探索一个全新世界的钥匙。
她的眼神，不再是属于绣娘林素衣的温顺与隐忍，而是逐渐染上了属于武者林素衣的专注与锐利。
进展，超乎想象的神速。
母亲的离世，带走了她最后的软弱。
而这《流云剑诀》，则在她破碎的世界里，铺就了一条通往未知，却充满力量的道路。
屋外，寒冬依旧；屋内，一颗属于江湖的新星，正在绝望的灰烬中，悄然孕育着她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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