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的办事效率出乎林见晚的预料。
不过三两日功夫,她便悄悄回禀,几件不大起眼的金饰和一对珍珠耳珰己通过可靠的渠道兑成了现银,虽不多,却是一笔不受府中掌控的活钱。
至于田庄,赵嬷嬷的侄子正在暗中物色,专挑那些急于出手、背景简单的小产业。
“小姐放心,老奴叮嘱了,务必谨慎,绝不与府上有任何牵连。”
赵嬷嬷压低声音,眼中既有完成任务的踏实,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她看着林见晚日渐沉静的侧脸,总觉得小姐自那日“梦魇”后,像是换了个人,心思深得让她这老人都有些摸不透。
林见晚轻轻颔首,将一小包碎银子推给赵嬷嬷:“嬷嬷辛苦,这些您拿着,打点上下,或是给福安添件新衣,总不能让他白忙活。”
恩威并施,方能让人死心塌地。
赵嬷嬷眼眶微热,推辞不过,只得收下,心中更是坚定了要护好小姐的念头。
关于萧卿扬的动向,福安那边尚无确切消息,只探得萧世子近日忙于翰林院编修事务,似乎并无异常交际。
林见晚并不急,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她有的是耐心等待。
这日,母亲王氏院里的丫鬟来请,说是永嘉郡主府上送了帖子,邀请京中几位适龄小姐明日过府赏花。
永嘉郡主是当今圣上的堂妹,虽不涉朝政,但其举办的宴饮在京中贵女圈中颇具分量。
前世的林见晚,因一心系在萧卿扬身上,对这种相亲意味浓厚的聚会并无太大兴趣,往往只是例行公事般走个过场。
但今生不同,她深知这些看似风花雪月的场合,实则是消息汇集、人际周旋的重要舞台。
她需要走出去,需要重新审视这个圈子,也需要让某些人看到她的“变化”。
“告诉母亲,我知道了,会准时赴约。”
林见晚平静地应下。
翌日,林见晚挑了一件藕荷色绣缠枝玉兰的衣裙,颜色清雅,既不张扬,也不会失了礼数。
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淡扫蛾眉,薄施粉黛。
镜中人依旧明媚,但眉宇间那份属于十五岁少女的天真烂漫己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疏离。
知序一边为她整理裙摆,一边小声赞叹:“小姐今日这般打扮,真是好看,像画里的仙子似的,又……又有点说不出的感觉,让人不敢随意亲近。”
林见晚微微一笑,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永嘉郡主府邸园林精巧,宾客如云。
林见晚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她寻了个临窗的僻静位置坐下,目光淡淡扫过厅内言笑晏晏的众人。
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大多带着精心修饰的笑容,言谈举止间无不透露出家世、才学或对未来夫婿的期盼。
她看到了几位前世结局各异的贵女,有的风光嫁入高门,有的所托非人,有的家族倾覆后凋零落魄……如今看来,这满堂锦绣,不过是一场盛大幻梦的序幕。
“晚姐姐今日怎么独自坐在这里?
可是身子不适?”
一个温柔得近乎甜腻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林见晚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林浅姗今日打扮得格外用心,一身水红色缕金百蝶穿花裙,珠翠环绕,显然是精心准备要在今日出风头的。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顺势在林见晚身旁坐下。
“劳姗妹妹挂心,只是有些嫌吵,在此静静。”
林见晚语气平淡,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的一池碧水之上。
林浅姗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冷淡,自顾自地低笑道:“姐姐可是还在为萧世子的事情烦心?
我前日偶然听母亲提起,萧夫人对妹妹是极为满意的,这门亲事定然美满。
萧世子那般人物,不知羡煞多少旁人呢。”
她的话语像是安慰,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嫉恨。
若是前世,林见晚或许会被这番“知心话”打动,甚至羞红了脸。
此刻,她只是转过头,目光清凌凌地看向林浅姗,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妹妹对我未来的夫婿,似乎格外关心?”
林浅姗脸上的笑容一僵,连忙掩饰道:“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自然是盼着姐姐好。”
“是吗?”
林见晚轻轻搅动着杯中的清茶,声音不大,却带着冷意,“那便请妹妹记住,我的事,不劳旁人过分‘关心’。
尤其是……我的夫婿。”
最后三个字,她咬得极轻,却像冰针一样刺入林浅姗耳中。
林浅姗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在林见晚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竟一时语塞,只得强笑着岔开话题。
恰在此时,厅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有侍女低声通传:“郡主,裴大人来了。”
裴大人?
林见晚的心猛地一跳,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厅门处,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光而来。
来人穿着一身墨色常服,并未着官袍,但通身的气度却让周遭的喧嚣不自觉低了下去。
他面容俊美近乎昳丽,肤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冷白,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瞳色极深,像是蕴藏着化不开的浓墨,视线扫过之处,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不是别人,正是裴云湛。
他怎么会来这里?
永嘉郡主的赏花宴,向来是女眷和年轻子弟的聚会,以裴云湛的身份和性子,绝无可能对此感兴趣。
裴云湛并未进入厅内,只是站在廊下,与迎出去的永嘉郡主低声交谈了几句,似是来送什么东西。
他的目光淡漠地掠过花厅,并未在任何一人身上停留。
然而,就在他转身欲走的刹那,他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与坐在窗边的林见晚,有了一瞬间的交汇。
那目光依旧冰冷,没有任何情绪,就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但林见晚却觉得,那一瞬间,仿佛有细小的冰刺扎进了心脏,让她呼吸一窒。
前世坠崖前,他眼中那抹惊怒与此刻的冰冷淡漠重叠,交织成一片迷雾。
裴云湛很快收回目光,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廊柱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厅内很快恢复了之前的热闹,仿佛刚才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只有林见晚,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指尖冰凉。
他看见她了吗?
他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是无意的扫视,还是……别有深意?
林浅姗在一旁观察着林见晚瞬间变化的脸色,以为她是被裴云湛那冷冽的气场所慑,心中暗自嗤笑她上不得台面,嘴上却假意安慰:“姐姐莫怕,那位是都察院的裴云湛裴大人,性子是冷了些,但与我们无干的。”
林见晚没有理会她,只是缓缓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惊疑。
裴云湛的出现,像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数,投进了她精心计算的重生棋局中,让原本清晰的复仇之路,陡然生出了一片看不清的迷雾。
这场赏花宴,她似乎来对了。
但也似乎,招惹了更麻烦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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