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林晚玉扮演着一个沉默而顺从的伤者。
她多数时间闭目躺着,像是在昏睡,实则每一刻都在疯狂地消化、融合着原主的记忆碎片,并与脑海中那本《九霄御龙诀》的剧情相互印证。
碧芯送来的汤药,她一滴不剩地喝下,无论多苦。
送来的寡淡灵食,她也尽力吞咽,哪怕味同嚼蜡。
这具身体像一口破漏的缸,她必须抓住任何一点可能修复它的资源,哪怕微乎其微。
行动范围被限制在这座空旷冰冷的“荣养殿”及其门前一小方庭院。
庭院也是寂寥的,几丛缺乏打理而显得蔫蔫的灵植,一方石桌,两个石凳,覆着一层薄薄的、仿佛永远也吹不散的灰。
青霄剑宗坐落于连绵仙山之上,云蒸霞蔚,灵气本应充沛得化为实质,但她所处的这片角落,灵气稀薄得几乎感应不到,像是被整个宗门遗忘的弃地。
透过雕花的木窗,能远远望见主峰的方向。
那里剑光冲霄,时有弟子御剑飞行划破云海,留下清越的剑鸣。
那是属于天才、属于希望、属于未来的景象。
与她所在的这片死寂,形成了尖锐而残酷的对比。
原主残留的情绪——那种卑微的仰望、深入骨髓的自卑、以及求而不得的苦涩——偶尔还会漫上林晚玉的心头,但她很快便以更强的意志力将其压下。
她不是原来的林晚玉,没时间沉湎于无用的自怜。
她的当务之急,是修复这具身体,至少,要获得最基本的行动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起身走几步都气喘吁吁。
天道攻略系统依旧像个死物,除了最初植入的任务规则,再无任何回应。
没有新手礼包,没有属性面板,没有任务提示。
它只是冰冷地宣告了目标,然后将她孤零零地扔在这片绝地。
一切,只能靠自己。
她开始尝试。
并非引气那种目前绝无可能的方式,而是更基础的东西。
她趁着碧芯不在时,极其缓慢地、忍着经脉间针扎似的痛楚,活动手脚。
最初只是动动手指、脚趾,然后是尝试抬臂,屈腿。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伴随着冷汗和眩晕,但她坚持着。
她也在观察。
观察碧芯每日送药送饭的时间,观察她言语神态中流露出的细微信息,观察这“荣养殿”内外偶尔经过的人影。
大部分时间这里门可罗雀,除了碧芯和偶尔来巡查的执事弟子(也只是在门口例行公事地问一句),便只有柳如烟那日“昙花一现”的“关怀”。
这日午后,碧芯难得地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床边,用一种混合着怜悯与轻蔑的眼神看着正勉强支撑着坐起来的林晚玉。
“你也别白费力气了。”
碧芯的声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凉薄,“柳师姐送来的固元丹都吃了好几日了,你这气色,不见半点起色。
执事堂那边己经有人在议论,说你这身子,怕是连外门杂役的活计都做不了,留在宗门也是白白耗费资源。”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刻薄,“要我说,还不如早些听从柳师姐的建议,下山去,寻个凡俗富贵人家,凭你这张脸,做个妾室总还是够的,也好过在这里不死不活地拖着。”
林晚玉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她没有反驳,甚至没有抬头看碧芯,只是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轻轻地问:“碧芯姐姐,我昏睡这些时日,宗门里……可有什么新鲜事么?”
她需要信息,任何信息。
关于宗门,关于……谢无妄。
碧芯似乎有些意外她会问这个,撇了撇嘴:“能有什么新鲜事?
还不是每日练剑、听讲、做任务。
哦,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前几日,谢师兄出关了。”
林晚玉的心猛地一跳,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指尖微微蜷缩,掐住了掌心。
“谢师兄……他还好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带着原主那固有的、怯生生的关切。
“好?
自然是极好的!”
碧芯的声调不由得拔高了些,“听说谢师兄此次闭关,剑意又有精进,连掌门都称赞不己呢。
昨日他在论剑坪指点内门弟子,那风采……”她脸上泛起一丝红晕,随即又像是意识到失态,迅速收敛,恢复了那副冷淡样子,“总之,与你我这样的人,是云泥之别。
你呀,就别再痴心妄想了,安分些吧。”
碧芯说完,似乎觉得跟一个“废人”说这些也是多余,扭身便出去了。
寝殿内重归寂静。
林晚玉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那遥远的主峰方向。
谢无妄出关了。
剑意精进,风采更胜往昔。
而她,还困在这具破败的身体里,连下床行走都困难。
云泥之别。
碧芯说得没错。
但……林晚玉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她知道一些碧芯不知道,或许连此时的谢无妄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事情。
她知道谢无妄那看似完美无瑕、进境飞快的剑道,其实埋藏着一个极深的隐患。
他的剑心太过纯粹,也太过极端,斩情绝欲,万物为刍狗。
这种极致,在前期固然能让他勇猛精进,但到了更高境界,尤其是冲击化神期时,那被强行斩断、压抑的“人性”部分,将会化作最凶猛的心魔,给予他致命一击。
原著中,谢无妄正是在三年后的化神劫中,因这心魔几乎身死道消,虽最终凭借逆天意志扛过,却也留下了难以弥补的道伤,为其后的某些悲剧埋下了伏笔。
这是她的机会。
一个极其渺茫,但确实存在的切入点。
当然,现在的她,连靠近谢无妄的资格都没有。
当务之急,是修复身体,获得力量,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了床头矮几上,那里放着一个小巧的玉瓶,里面是柳如烟送来的“固元丹”。
她倒出一粒在掌心。
丹药圆润,呈淡褐色,散发着微弱的灵气波动。
以她目前的状态,这丹药确实能稍微滋养一下亏损的气血,但对她受损的根本道基,无异于杯水车薪。
而且……柳如烟的东西,她敢放心用吗?
林晚玉拈起那枚丹药,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除了常规的固本培元药材的气息,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异样甜香,混杂在那药味之中,几乎难以察觉。
原主对药理一窍不通,但她不同。
她前世的工作需要接触大量信息,其中也包括一些传统医学和香料知识。
这丝甜香,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
她不动声色地将丹药放回玉瓶。
不能吃。
至少,不能完全依赖这个。
她需要别的途径。
记忆的碎片再次翻涌。
原主在被设计重伤的那个秘境里,似乎……偶然得到过一件东西?
不是因为那东西多有价值,而是因为它看起来太过普通,甚至有些古怪,与其他争夺激烈的天材地宝格格不入,才被她下意识地捡了起来,随后便遭遇了袭击。
那是什么?
林晚玉努力回忆。
好像是一块……黑色的、触手冰凉的……石头?
上面有着天然形成的、类似蝶翼的纹路?
原主当时重伤垂死,根本无暇顾及这块石头,随手塞进了储物袋的最底层。
回来后,储物袋也被宗门执事检查过,里面的东西大多被认定为无用之物,连同那个最低级的储物袋一起,被扔还给了她,此刻正压在枕下。
林晚玉的心跳有些加速。
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费力地从枕下摸出那个灰扑扑的、只有巴掌大小的储物袋。
原主灵力尽失,自然打不开。
但她记得,这种最低级的储物袋,通常都有一个物理开启的暗扣,以防主人意外失去灵力。
她仔细摸索着,果然在袋口内侧摸到一个细微的凸起。
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储物袋口松开了。
里面空间很小,只有几个立方尺。
零零散散放着几块下品灵石,几套换洗的普通弟子服饰,一些女孩子用的寻常头绳、小镜子,以及几本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修炼入门手册。
在最角落里,她摸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件。
她将其取出。
入手是一阵彻骨的冰凉,仿佛握着一块万载寒冰。
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石头,质地非玉非铁,表面光滑,有着天然形成的、极其繁复而精美的银灰色纹路,乍一看去,确实像一对舒展的蝶翼,在透过窗棂的黯淡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
这是什么东西?
林晚玉翻来覆去地查看,看不出任何特异之处。
没有灵气波动,没有符文烙印,就像一块比较好看的普通奇石。
但那种冰凉的触感,以及原主在危机西伏的秘境中下意识拾取它的行为,又让她觉得此物绝不简单。
她尝试着集中精神,用意念去感知它。
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她又尝试着渡入一丝微不可察的、刚刚凝聚起的气力——并非灵力,只是纯粹的生命精气。
就在那丝气力触及黑石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石头上的蝶翼纹路,骤然亮起一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银光!
与此同时,一股更加冰冷、却带着奇异生机的气息,顺着她接触石头的指尖,逆流而上,悄无声息地融入她枯竭的经脉之中。
那气息所过之处,原本针扎火燎般的痛楚,竟然奇迹般地减轻了一丝!
虽然只有一丝,但那种清晰的感觉,绝非幻觉!
林晚玉猛地握紧了黑石,心脏狂跳起来。
这是什么?
能修复道基?
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敢确定,但这无疑是黑暗中的第一缕微光!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玉的生活似乎依旧平静。
按时喝药,吃饭,多数时间“昏睡”。
但暗地里,她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对这块神秘黑石的探索上。
她发现,只有在自身精神高度集中,并且渡入极其微弱的自身气力时,才能引动黑石反馈出那一丝冰冷的生机气流。
这气流无法储存,只能当场吸收,用于温养、修复受损的经脉和丹田,效果虽然缓慢,却真实不虚,远比柳如烟那来历不明的固元丹要可靠得多!
这让她看到了希望。
一条隐藏在绝境之下的、独属于她的生路!
她变得更加谨慎。
每次“使用”黑石,都确保碧芯绝对不在附近,并且时间极短,吸收完那丝气流后便立刻将黑石藏好。
她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身体的恢复依旧缓慢,但那种令人绝望的虚弱感,似乎减轻了一点点。
她甚至能在无人时,扶着墙壁,在寝殿内缓慢地走上几步了。
这日傍晚,碧芯送来晚膳时,脸色有些异样,不再是平日那种纯粹的冷漠,反而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复杂。
“林师妹,”她罕见地用了一个相对客气的称呼,将食盒放在桌上,却没有立刻离开,“明日……宗门有贵客到访。”
林晚玉正慢慢喝着稀粥,闻言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安静地看着碧芯,示意她继续说。
碧芯被她那过于平静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目光,道:“是北境云家的人。
听说来的是一位身份极高的公子,连掌门都要亲自接待。
宗门下令,各峰弟子需谨言慎行,不得冲撞贵客。”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你……你明日就待在房里,千万别出去乱走,万一冲撞了,谁也保不住你。”
北境云家?
林晚玉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在《九霄御龙诀》的设定里,北境云家,乃是传承悠久的古老世家,底蕴深厚,与各大修仙宗门关系盘根错节。
更重要的是……未来的妖皇云焕,其母族,似乎就与北境云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云焕体内,流淌着一半云家的血脉!
是巧合?
还是……剧情己经开始转动?
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眸中翻涌的情绪,用温顺的语气轻声应道:“多谢碧芯姐姐提醒,我晓得了。”
碧芯似乎完成了某项任务,松了口气,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林晚玉放下粥碗,己无半点食欲。
北境云家……云焕……那个在未来将以铁血手腕统一妖界、智谋深沉、算无遗策的妖皇。
按照原著时间线,现在的云焕,应该还在妖界与人界的夹缝中挣扎求生,隐藏着他那尴尬而危险的半妖身份,远未到能代表云家出使青霄剑宗的地步。
来的这位“云家公子”,会是谁?
与云焕又有什么关系?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瑰丽的橘红色,给冰冷的仙山殿宇镀上了一层暖意,却无法驱散她心底逐渐弥漫开的寒意与紧迫感。
世界的齿轮己经开始咔咔作响。
而她,还太弱,太慢。
必须更快一点,再快一点!
就在这时,庭院外远远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有一队人正朝着“荣养殿”这个方向而来。
脚步声杂乱,还夹杂着执事弟子略带焦急的劝阻声:“云公子,这边是宗门安置伤病弟子的居所,气息驳杂,恐污了您的眼……”一个清朗悦耳,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笑意的年轻男声响起,打断了劝阻:“无妨。
既是伤病弟子,更需关怀。
我云家素有仁心,既到此地,岂有过门不入之理?”
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林晚玉的耳中,带着一种天生的、不容置疑的矜贵与随意。
林晚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云家的人?
怎么会来这里?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那枚冰凉的黑石,迅速退离窗边,坐回床榻上,拉过薄被盖好,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再次将自己伪装成那个虚弱不堪、昏睡不醒的炮灰女配。
脚步声和谈话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她的房门外。
她能感觉到,一道陌生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透过门缝,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目光,似乎……停留了比预想中更久的时间。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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