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零三分，创境建筑事务所的一号会议室里，空气像被投影幕布上的蓝光冻住了。
苏清沅坐在长桌左侧第三把椅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马克笔的笔帽——那是支被她用了三年的灰色马克笔，笔尾的漆皮己经被磨出一圈浅白。
她的目光落在幕布中央的“云栖文创园区”方案图上，瞳孔里映着自己画了整整七个通宵的细节：沿水系蜿蜒的玻璃连廊、藏在屋顶花园里的阅读舱，还有儿童活动区特意做了圆角处理的矮墙——她甚至在设计说明里写了，那弧度参考了幼儿园小朋友手掌的曲率。
“苏工，” 清冷的男声突然撞进会议室，打破了只有投影仪散热风扇的嗡嗡声，“你这版方案，很美。”
苏清沅抬眼，正对上陆则衍的目光。
男人坐在长桌主位，深灰色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白衬衫领口系得一丝不苟，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间一块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机械表——她记得那表是他去年拿下“年度青年建筑师”时，事务所给的奖励。
他的手指正点在触控板上，幕布上的画面瞬间切到方案的成本估算页，红色的数字像刺眼的标记，“但美不能当饭吃。
玻璃连廊的造价超出甲方预算30%，屋顶花园的防水工艺在江南梅雨季的维护成本，你没算进去。”
他的语气很平，没有丝毫波澜，就像在念一份施工进度报告，可苏清沅还是攥紧了手里的马克笔。
她知道陆则衍说得对，可这方案里的每一笔，都是她熬到凌晨三点，对着城市肌理图一点点抠出来的——文创园区不该只是冰冷的钢筋水泥，该有能让年轻人坐下来晒太阳的角落，该有让孩子能追着蝴蝶跑的空间。
“陆总，” 苏清沅站起身，走到幕布前，指尖点在玻璃连廊的节点图上，声音比她预想的更稳，“玻璃连廊用的是Low-E中空夹胶玻璃，我联系过供应商，批量采购能把成本压到22%以内；至于屋顶花园的防水，我选的是PVC卷材加耐根穿刺涂层，虽然前期投入高，但后期维护成本比传统工艺低40%，甲方的运营周期是十五年，长期看是划算的。”
她说话时，会议室里很静，只有老周偷偷用手机敲了个“加油”的表情包发在部门群里——谁都知道，陆则衍是出了名的“细节控”，当年有个实习生把梁柱配筋图的小数点标错了一位，他当着全部门的面，让那姑娘把规范抄了三十遍。
陆则衍没说话，只是微微倾身，目光在幕布和苏清沅之间转了一圈。
他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黑，昨天他走的时候是凌晨一点，她的工位还亮着灯；也注意到她今天穿的米白色衬衫，袖口沾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蓝色马克笔痕迹——大概是早上匆忙，没来得及擦。
“供应商的报价单，下午发给我。”
他终于开口，手指在触控板上轻点，画面切回整体效果图，“儿童活动区的圆角设计，保留。”
苏清沅愣了一下，随即松了口气，指尖的马克笔差点滑落在桌上。
她还想说点什么，陆则衍己经拿起桌上的会议纪要，开始分配下一个环节的任务：“老周负责对接甲方，把成本优化方案重新整理；小李跟进施工方，确认玻璃连廊的安装周期；苏工，你下午把修改后的方案图发我邮箱，下班前我们过一遍。”
会议散场时，同事们陆续走出会议室，老周路过苏清沅身边时，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小声说：“可以啊清沅，能让陆总松口，你是这季度第一个。”
苏清沅笑了笑，收拾着桌上的图纸，没说话。
等她把最后一张A3纸放进文件袋，转身时才发现陆则衍还没走。
他正站在窗边，对着手机说话，声音比开会时低了些：“美式，两杯，不加糖，十分钟后送到创境事务所一楼前台。”
苏清沅的脚步顿了顿。
她喝咖啡只喝美式不加糖，全事务所没几个人知道——去年她赶一个酒店项目，连续一周每天只睡西个小时，某天早上晕在茶水间，是陆则衍把她扶到沙发上，后来茶水间的咖啡机旁，就多了一罐没开封的黑咖啡，贴纸上写着“苏工专用”，字迹是他的。
陆则衍挂了电话，转身看见她，没什么表情地说：“下午三点，我办公室。”
说完就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径首走了出去。
苏清沅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袖口的蓝色痕迹，突然想起刚才会议上，他说“儿童活动区的圆角设计，保留”时，目光落在那处图纸上的专注——原来他不是没看见她的小心思，只是习惯用最专业的方式，回应她的坚持。
十分钟后，前台的小姑娘敲了敲设计部的门，探进头来：“苏工，你的咖啡。”
苏清沅接过那杯还冒着热气的美式，杯壁上贴着一张便签，上面是一串熟悉的字迹：“成本表别漏了供应商资质文件。”
没有署名，却比任何落款都让她心里发暖。
她握着咖啡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车水马龙，阳光透过玻璃落在手背上，暖融融的。
手机震了一下，是部门群里的消息，小李发了个“陆总今天是不是心情好”的表情包，老周回复：“大概是苏工的方案，戳中他心里的那点‘理想主义’了。”
苏清沅抿了一口咖啡，微苦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带出一点回甘。
她低头看着便签上的字迹，突然觉得，这个需要经常熬夜、偶尔还要跟甲方据理力争的职场，好像也没那么难——至少还有人，能在专业的盔甲下，看见她藏在图纸里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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