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着黏腻的热气，从C市老旧居民楼的窗缝里钻进来，卷起桌上摊开的几本习题册边角。
林天阳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椅上，指尖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上飞快滑动，屏幕上跳跃的绿色代码像一群不安分的萤火虫，映亮他过分冷静的侧脸。
窗外的蝉鸣己经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吵得人心里发慌。
母亲在厨房切西瓜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刀刃碰到瓷盘的脆响里，藏着她这半个月来没说出口的叹息。
“天阳，出来吃块瓜。”
母亲的声音带着刻意放柔的调子，林天阳应了一声，保存好文档，合上电脑时，金属外壳反射出他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
客厅里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把空气搅得更闷。
父亲坐在沙发正中间，手里捏着那份被反复翻看的A军区入伍通知书，纸页边缘己经起了毛边。
桌上的西瓜切得整整齐齐，红瓤黑籽，透着冰镇后的凉意，却没人动第一块。
“还有三天。”
父亲开口，声音比平时沉了些，他把通知书往桌上一放，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再想清楚，十五岁，你本该在学校里……爸，”林天阳打断他，拿起那块最大的西瓜，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压下了喉咙口的燥热，“我想清楚了。”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少年人该有的冲动。
父亲看着他，这个儿子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
三岁能背圆周率后一百位，五岁拆了家里所有的电器又原样装回去，十岁那年黑进了市图书馆的系统，只为了提前预定一本限量版的物理专著。
去年在全国青少年武术大赛上，他以一套行云流水的陈氏太极拿下冠军，领奖台上，面对记者“未来是否会走职业道路”的提问，他只淡淡说了句“武术只是强身健体的方式”。
这样一个在旁人眼里近乎天才的孩子，却在初中毕业的夏天，瞒着家里报了名，通过了层层筛选，拿到了那张通往军营的入场券。
“你妈这几天都没睡好。”
父亲的语气软了下来，看向厨房门口，母亲正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耸动。
林天阳放下西瓜，走到母亲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母亲转过身，眼圈红红的，手里还攥着一块没切完的西瓜，“阳阳，部队苦啊，你从小没受过罪……妈，我不怕苦。”
他帮母亲擦了擦眼角的泪，“在家里待着，才是真的难受。”
他没说出口的是，那种对现有生活的厌倦。
当同龄人还在为考试分数烦恼时，他己经自学完了大学计算机专业的核心课程；当武术教练劝他冲击更高赛事时，他觉得日复一日的训练不过是重复机械的动作。
他像一艘找不到航向的船，在风平浪静的港湾里，渴望着能掀起巨浪的风暴。
而军营，在他看来，或许就是那场能让他重新找到方向的风暴。
晚上九点，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江听白发来的消息：“还没睡？”
林天阳回了个“嗯”。
“我在你家楼下。”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看见路灯下那个熟悉的身影。
江听白比他大三个月，是C市重点高中的保送生，也是他为数不多能聊到一起的朋友。
两人初识于一个地下黑客论坛，因为一次技术攻防战不打不相识，后来发现竟然住在同一个小区。
林天阳悄悄下了楼，江听白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背包，递过来：“给你的。”
拉开拉链，里面是几本厚厚的书，《计算机网络安全进阶》《密码学原理》，还有一个小巧的U盘。
“里面是我整理的一些资料，说不定……能用得上？”
江听白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不确定。
他知道林天阳要去当兵，也知道劝不住。
两个在虚拟世界里能掀起惊涛骇浪的少年，在现实的离别面前，都显得有些笨拙。
“谢了。”
林天阳把背包背在肩上，重量很实在。
“到了那边……照顾好自己。”
江听白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我会定期给你寄书，地址你发我手机上。”
“不用寄太多，部队里估计没时间看。”
“那也得寄，万一呢？”
江听白抬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等你出来，或者……等我放假，我们再比一场？”
“好。”
林天阳笑了笑，这是他这几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回到家时，父母房间的灯还亮着。
他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行李，把江听白给的书放进背包最底层，又将母亲准备的感冒药、创可贴一一塞进侧袋。
最后，他拿出那张入伍通知书，看了一眼上面的照片——寸头，穿着校服，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夜变得格外安静。
林天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海里想象着军营的样子：整齐的营房，嘹亮的军号，穿着迷彩服的士兵……那些只在电视里见过的画面，即将成为他未来生活的日常。
凌晨五点，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的石榴树上传来第一声鸟鸣。
林天阳己经洗漱完毕，背着简单的行囊站在门口。
母亲把煮好的鸡蛋塞进他手里，父亲帮他理了理衣领，两人都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走了。”
林天阳接过鸡蛋，转身走向巷口。
那里停着一辆绿色的军用卡车，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己经在车下等着，脸上带着兴奋与忐忑交织的神情。
他没有回头，怕看见父母不舍的眼神，会动摇自己的决心。
卡车发动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吱的声响，载着一群少年的憧憬，慢慢驶出了熟悉的巷子。
林天阳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景象一点点后退：卖早点的摊子开始冒烟，晨练的老人打着太极，巷口的石榴树结满了青涩的果子……这些他曾经习以为常的画面，此刻却显得格外珍贵。
他拿出手机，最后看了一眼江听白昨晚发来的消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然后关机，放进背包深处。
卡车驶上环城公路，朝着未知的方向疾驰而去。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车身上，反射出耀眼的光。
林天阳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军营，我来了。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是艰苦的训练，是严苛的纪律，还是意想不到的挑战。
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将翻开崭新的一页。
而这一页的开头，写满了未知，也充满了无限可能。
车窗外，风呼啸而过，带着远方的气息，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漫长而深刻的蜕变，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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