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是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挣扎着浮上水面的。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尖锐的耳鸣。
紧接着,是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
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
全身散架般的剧痛立刻唤醒了他不堪回首的记忆——疯狗强的狞笑,踩在脸上的皮靴,钻胯的屈辱,赵刚倒在血泊中的身影……以及,混乱的视野边缘,苏婉清那惊恐而苍白的脸。
“呃……”一股混杂着暴怒、屈辱和绝望的情绪冲上头顶,他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你醒了?”
一个平静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是医生。
她告知林霄,他有脑震荡和多处软组织挫伤,需要住院观察。
住院?
这两个字像冰锥刺进林霄的心脏。
他猛地想坐起来,却被剧痛按了回去。
“不……我不能住院!”
他声音沙哑,带着绝望的急切。
母亲需要钱,他躺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老王提着保温桶走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一夜未眠的疲惫。
在医生离开后,老王带来了一个让林霄如坠冰窟的消息:医院己经对他母亲下了催款通知单,如果明天中午前不能续费,就要停药。
停药!
这两个字比疯狗强的拳头更狠,瞬间击垮了林霄。
那被抢走的八千块钱,母亲的病容,未来的无望……所有情绪交织成一片黑暗,将他彻底淹没。
他像垂死的野兽般低吼,不顾一切地要下床去弄钱。
老王拼命按住他:“你冷静点!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你能去哪里弄钱?!”
就在这绝望之际,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门口站着苏婉清。
她依旧穿着昨晚那件衣服,只是外面加了件外套,脸色有些苍白,眼圈微微泛红,显然也没有休息好。
当她看到林霄脸上的淤青和惨白的脸色时,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心痛,有后怕,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愧疚。
“林霄……”她轻声唤道,声音不像平日那般清亮,带着一点沙哑。
林霄瞬间无地自容,猛地扭过头,不敢与她对视。
他最不堪、最丑陋的一面,都被她亲眼目睹了。
“苏同学……你,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生硬而沙哑,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老王借故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空气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婉清默默地拿起一个苹果,走到洗手池边清洗,然后坐回床边的椅子,低头开始削皮。
她的动作依旧轻柔,但林霄能感觉到她细微的颤抖。
昨晚的经历,对她而言同样是一场噩梦。
“吃点东西吧。”
她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声音很轻。
林霄没有接,甚至没有转头,固执地盯着冰冷的墙壁。
“苏同学,谢谢你来看我。
我……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苏婉清看着他紧绷的、写满抗拒的侧脸,轻轻将苹果放在柜子上。
“林霄,”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但是……对不起……昨天晚上,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就站在那里,却什么也做不了……”这句话,让林霄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没想到她会道歉。
“不关你的事。”
他生硬地打断她,声音低沉,“那种情况,谁也没办法。”
“阿姨的医药费……”苏婉清再次开口,语气急切起来,“我这里有一些钱,是我从小到大攒下的,虽然不多,但可以先……不行!”
林霄猛地转回头,第一次正视她,眼中是受伤野兽般的倔强和自尊,“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你的钱,我绝对不能要!
请你……别再管了!”
他用最坚硬的外壳包裹住自己千疮百孔的内心,拒绝这份他无法承受的善意。
苏婉清的嘴唇动了动,看着林霄几乎要碎裂的眼神,最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她没有离开,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坐下,安静地待在房间里。
这沉默的陪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它无声地告诉林霄,他并非孤身一人。
过了很久,林霄剧烈起伏的胸口才慢慢平复。
窗外的雨声渐歇,只剩下压抑的寂静。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却平静了许多,“那天晚上……在店里,谢谢你……谢谢你最后还想帮我。”
他清楚地记得,在他被逼到绝境时,是苏婉清试图冲过来,却被混混拦住,她脸上那份焦急和无助,他看见了。
苏婉清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水光,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微不可闻:“我没能帮上任何忙……眼睁睁看着……”两人陷入了沉默,共同咀嚼着那一晚留下的苦涩与无力感。
最终,苏婉清起身离开,没有再说钱的事,只是留下一句“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林霄一人,被更深的绝望和夜幕笼罩。
母亲的医药费像一条冰冷的绞索,套在他的脖子上,越收越紧。
报警?
借高利贷?
所有念头都通向绝路。
就在他万念俱灰,甚至萌生可怕想法之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床边摸索,碰到了那件换下来的、沾着泥污和血渍的破旧工装外套。
指尖触到一个硬物的轮廓。
不是钱。
他下意识地伸手进外套内袋里摸索。
在内衬一个他自己缝补过的破洞附近,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带着些许独特棱角的小物件。
他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其掏了出来。
摊开手掌。
借着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弥漫进来的昏黄光晕,他看清楚了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枚玉佩。
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通体呈现一种温润醇厚的乳白色,质地细腻,但在那乳白之中,却又镶嵌着几缕极其自然、如同活物脉络般的暗红色纹路。
玉佩被雕刻成一条盘绕着的、形态古朴而抽象的龙,龙首微昂,线条简洁却苍劲有力。
与此同时,一段混乱而模糊的记忆,冲破了被疼痛和屈辱封锁的屏障,清晰地回溯起来——就在他昨晚被疯狗强打晕之后,意识沉浮之间,他感觉自己被人拖拽着移动。
一个苍老、沙哑如同破锣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他耳边响起,伴随着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
“小……小子……根骨不错……这心性……像俺当年……”一双枯柴般、却异常稳定的手,将什么东西硬塞进了他外套的内袋深处。
“别……别像俺一样……窝囊了一辈子……这《形意古谱》……和这‘血龙佩’……是福是祸……看你的……造化……”那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彻底消失,连同那支撑着他的力量也一并抽离。
当时他悲愤交加,意识模糊,只当是濒死的幻觉或是路人的偶然相助,加上之后被送往医院,便将这插曲和那硬物完全抛在了脑后。
此刻,在这绝境之中,这枚名为“血龙佩”的玉佩,却如此真实地、冰冷地躺在他的掌心。
那乳白中的血丝纹路,在昏暗光线下,仿佛在缓缓流动,隐隐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沉睡的力量。
七叔……那个神秘的、濒死的老人……林霄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紧紧攥住玉佩,那冰冷的棱角硌得他生疼,却让他混乱疯狂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异样的清明。
他颤抖着伸出另一只手,探向外套另一个隐秘的内袋。
那里,一本用油布紧紧包裹的、页面泛黄的古旧册子,正静静地等待着他。
绝望的黑暗中,似乎真的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这枚玉佩,这本古谱,是否……真的能带来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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