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渊的脚步声停在院门外时,苏锦璃正用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支金簪。
簪头的凤凰纹被打磨得锃亮,尖细的尾端泛着冷光,映得她眼底一片冰寒。
晚禾在一旁战战兢兢地收拾着地上的药渍,几次想开口劝,都被她眼神里的狠厉逼了回去。
“璃璃,身子好些了吗?”
温润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像极了前世无数次蛊惑她的语调。
苏锦璃捏紧金簪,指腹被冰凉的金属硌得生疼。
她记得这副嗓音曾在她耳边低语,说萧彻在北境私藏敌国贡品;记得这副嗓音曾哄骗她,说偷来兄长的兵符只是“暂为保管”;更记得这副嗓音在诏狱里笑着说,苏家满门的骨灰,够铺半条朱雀大街。
“进来吧。”
苏锦璃松开手,金簪被她藏进宽大的袖口,指尖还残留着金属的寒意。
门被推开,沈景渊提着食盒走进来,月白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嘴角噙着温柔的笑。
他身后跟着的小厮捧着个锦盒,看尺寸,正是前世那对让她心动不己的龙凤玉佩。
“听闻你醒了,特意炖了燕窝来。”
沈景渊将食盒放在桌上,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太医说你受了寒,得好好补补。”
他说着就要揭开食盒,苏锦璃却突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沈公子费心了,只是我素来不喜燕窝,觉得腥气。”
沈景渊的动作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
前世的苏锦璃最是爱这口,每次他送来,她都会眉眼弯弯地夸赞他细心。
“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很快掩饰好失态,笑着将食盒推远些,“那换些别的?
我让人备了你爱吃的杏仁酥。”
“不必了。”
苏锦璃站起身,刻意与他保持着三尺距离,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锦盒上,“听说沈公子今早送了东西来?”
沈景渊以为她动了心,眼中笑意更深:“是一对龙凤佩,昨日见你落水时不慎丢了玉佩,便想着……丢了便丢了。”
苏锦璃打断他,语气里带着刻意为之的疏离,“不过是块普通的暖玉,不值得沈公子这般破费。”
她记得那块“普通的暖玉”——那是兄长特意为她求来的护身符,玉料虽不名贵,却被高僧开过光。
前世她落水后,沈景渊“帮”她找回时,玉佩上多了道裂痕,他说是救人时不慎磕的,她还心疼了许久。
后来才知道,那裂痕是他故意砸的,为的就是让她接受他送的龙凤佩——那玉佩里藏着微型机括,能用来传递密信。
沈景渊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
今日的苏锦璃太过反常,既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他亲近,反而处处透着防备,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璃璃,你……沈公子。”
苏锦璃再次打断他,抬眼首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曾让她痴迷的桃花眼,此刻在她看来,满是算计的浑浊,“昨日落水,多谢公子相救。
只是男女授受不亲,往后还是少些往来为好,免得坏了名声。”
这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沈景渊脸上。
他脸色微沉,却依旧强撑着温和:“璃璃,你我自幼相识,何必如此生分?”
“正因为相识,才更该避嫌。”
苏锦璃往前走了一步,袖口的金簪硌得她手腕发疼,却让她的声音更稳,“我听说,沈公子近日与户部侍郎走得颇近?
还在打探北境的粮草动向?”
沈景渊的脸色骤然变了!
打探粮草的事他做得极为隐秘,连贴身小厮都不知情,苏锦璃怎么会知道?
他猛地看向苏锦璃,眼神里的温柔彻底褪去,只剩下惊疑和审视:“你听谁说的?”
“京中流言罢了。”
苏锦璃迎着他的目光,毫不畏惧,甚至勾起一抹冷笑,“只是沈公子一向标榜‘不问政事’,怎么突然关心起北境的事了?
莫非……是想替哪家亲戚谋个粮草官的差事?”
她的话像根针,精准地刺中沈景渊的痛处。
他暗中联络户部侍郎,正是为了安插人手到北境粮草营,方便日后做手脚。
沈景渊死死盯着苏锦璃,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可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他猜不透她究竟知道了多少。
“璃璃说笑了。”
他很快恢复镇定,只是语气里的温和淡了许多,“许是我与侍郎谈及灾情,被人听岔了。
时候不早,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他说着便要告辞,显然是想先离开,再从长计议。
“沈公子留步。”
苏锦璃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既然来了,不如尝尝我新得的好茶?”
沈景渊警惕地停下脚步:“不必了。”
“要的。”
苏锦璃走到桌边,提起茶壶,壶嘴对准地上那滩未干的药渍,缓缓倒出茶水。
褐色的药汁被清水冲开,在青砖上晕出古怪的纹路,“这茶叫‘醒神草’,据说能让人……看清身边的魑魅魍魉。”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沈景渊心上。
他看着那古怪的纹路,突然想起昨夜谋士柳烟道说的——苏锦璃落水后,似乎撞到了头,醒来时胡言乱语,说看到了“满身是血的人”。
难道……她真的撞坏了脑子?
还是……沈景渊不敢再想,对着苏锦璃勉强拱了拱手,几乎是落荒而逃:“告辞。”
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苏锦璃紧握金簪的手终于松开,掌心己是一片冷汗。
与沈景渊周旋,比她想象中更耗心神。
这个人太过狡猾,稍有不慎就会被他看出破绽。
“小姐……”晚禾怯生生地开口,“您刚才……是不是太冲动了?
沈公子他……他不是公子,是毒蛇。”
苏锦璃转过身,眼底的冰寒尚未褪去,“晚禾,从今日起,离他远些。
还有,去给我查,昨日我落水前,谁在湖边晃过。”
她不信自己会平白无故失足,定是沈景渊搞的鬼。
晚禾虽满心疑惑,却还是重重点头:“是,奴婢这就去。”
晚禾走后,苏锦璃走到窗边,望着沈景渊的马车消失在巷口,眼神渐渐变得幽深。
沈景渊,这只是开始。
前世你加诸在我身上、在苏家身上、在萧彻身上的一切,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她抬手摸向袖口的金簪,冰凉的触感让她无比清醒。
接下来,该去见一个人了。
一个前世被她误解、被她疏远,却始终真心待她的人。
她转身从妆奁里取出一封信,那是昨日高烧时,迷迷糊糊中让晚禾收好的——是萧彻从北境寄来的,信封上的字迹力透纸背,带着北境风沙的凛冽。
前世的她,看都没看就扔了。
这一世,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指尖抚过那熟悉的字迹,心脏一阵抽痛。
信很短,只说北境安稳,让她勿念,还提了一句,托人给她带了些北境的特产,是她曾说过想看的沙枣花干。
苏锦璃将信纸按在胸口,眼眶发热。
萧彻,等着我。
我这就去接你的沙枣花。
也这就去……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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