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爸妈饮夜茶

大方，这两个字绑架了我二十多年。我的竞赛奖杯父亲随手就要送人。

高考笔记被表弟撕毁，母亲说再抄一遍就是了。每次反抗，换来的都是：他小，

你该让着点、回头赔你十个、我们有权处置。那一刻，我醒了。从今天起，

我会成为你们最大方得体的女儿。1我冲进房间的时候，小姨家的宝贝孙子壮壮，

正穿着沾满泥巴的鞋子，在我床上兴奋地蹦跳。我熬了一个多月，

拼了上千个细小零件的凤冠模型，摔在了地上，此刻已经支离破碎，珠花、金属片散落一地，

主体结构摔成了好几瓣。我的凤冠！我声音都变了调，冲过去想抢救。

壮壮被我吓了一跳，停下动作，眨巴着眼看着我，毫无愧意。

闻声而来的爸妈看着我满是泥印的床，愣了一下，

随即脸上挂上了我熟悉无比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哎哟，吓了我一跳，

以为怎么了呢。我妈率先开口，走过去揽住壮壮，壮壮没事吧？没划到手吧？你看看你，

吓着孩子了！我爸则皱眉看我：林晓！一个破玩具而已，坏了就坏了，他那么小，

又不懂事，你吓他干嘛？他穿着鞋在我床上跳，乱动我东西！还给我摔成这样，

这是我拼了一个多月的！材料就要两千多！我努力压抑着怒火，试图跟他们讲道理。

两千多？什么玩具这么贵？我妈音量拔高，你怎么尽乱花钱买这些没用的东西！

妈，这是我的个人物品，他都八岁了，早就上学了，

还能不明白未经他人允许不能随意动别人东西吗？行了行了！我爸不耐烦地挥手，

他是你姨的孙子，是客人！你这么大个人了，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一点当姑姑的样子都没有！又是这一套，永远都是这一套。

客人就可以随便毁坏别人的东西吗？我的东西，我的房间，凭什么谁都可以进来乱动？

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委屈和愤怒，几乎要冲破喉咙。你都工作了，还在意这点小玩意儿？

传出去让人笑话死！连个孩子都容不下！我不是容不下孩子，我是要你们尊重我！

这是我的私人空间！什么私人空间！一家人分那么清干什么？我爸一脸你不可理喻，

我们就是这么教你的？你就不能大方点！懂事点！别让爸妈在亲戚面前难做人！

让着点、大方点、别小气。这些词像刻在我骨子里的咒语，伴随了我二十多年。

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从小我的房间就是免费儿童乐园和礼品仓库。

只要家里来了带小孩的客人，爸妈会任由他们在我房间肆意打闹翻腾。

别人家孩子看上我的东西，直接大手一挥就送了。就是人孩子没想要，临走时，

爸妈还要到我房间，翻找个东西硬塞给人家，以表现他们的热情好客。五岁，

奶奶从上海捎来的洋娃娃，邻居家小女孩哭闹想要。我妈二话不说，从我怀里硬抢过去，

塞给人家。我哭了整整一晚，他们说我小气、不明事理。十岁，我省了半年零花钱，

买的 MP3。表哥来家里，看上了，我爸直接拿给他。我据理力争，

我爸瞪着眼：你学习不好，用不上。十五岁，我获得全市中学生手工大赛一等奖的奖杯。

某个远房亲戚带着孩子来拜访，那孩子指着奖杯说好看。我爸哈哈一笑，说喜欢就拿去玩

，差点真让人抱走。我死死护住，那次闹得很大。事后，我被罚跪了一小时，

罪名是让父母丢尽脸面。十八岁高考前，姑姑一家借住，表弟撕了我半本笔记，

我妈说：你再抄一遍不就得了，就当复习了。二十二岁，我大学毕业，开始工作。

我以为经济独立能换来一丝尊重。但我发现，只要我还在这个家里，我的房间，我的东西，

依然不被视为真正的我的。他们可以随时进来，随时征用，

随时替我决定它们的归属。理由五花八门：亲戚情分、邻里和睦、你大了，

不该计较这些、放着也是浪费……每一次，我稍有不满，

等待我的就是一场关于懂事、大方、顾全大局的狂风暴雨。不就是个玩具吗？

也没见你怎么玩！放着落灰！他是孩子，又不懂事，我能怎么办，你该让着点啊！

回头买十个赔你总行了吧，真是一点都不懂事！我曾经试图讲道理：那是我的东西，

你们要送人，至少问我一声吧？他们眼睛一瞪：什么你的我的？你都是我们生养的，

这个家都是我们的！我们有权处置！看着我妈搂着那熊孩子心肝宝贝地哄出门，

留下我一个人面对满屋凌乱和那顶破碎的凤冠。那一刻，我彻底醒了。讲不通的道理，

就不讲了吧。你们不是要大方吗？不是要面子吗？不是要一个听话的女儿吗？从今天起，

我就是你们最听话的女儿。2我的小公寓，派上了用场。因为从小就像住在集体宿舍，

爸妈更像是没有边界感的室友，让人随意进出我的房间，拿我的东西做人情送人，

我急需一个能喘口气的空间。

这种窒息感逼得我工作一有起色就掏空钱包偷偷按揭了个小公寓。并且死死瞒着他们，

以我二十多年对他们的了解，房子虽不至于送人，但绝对能干出借给亲戚住，

给自己涨脸这种事。从那天起，每天上下班，我就像蚂蚁搬家一样，

一点点地、悄无声息地往我的小公寓运东西。那个凤冠的残骸，被我小心地收在一个盒子里，

放进了公寓书房最显眼的位置。我要用它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再心软。

从小到大所有的日记、相册、获奖证书……这些承载着我记忆的东西，所有的收藏品，

一件都不能留在这个公共区域。每搬走一件真品，

就在原来的位置放上一件精心挑选的仿品。限量版手办？换成低仿，远看很像，

价格天差地别。精装书换成 D 版的，书脊颜色保持一致。

首饰全换成批发来的廉价合金、树脂、压克力山寨品。

甚至衣柜里几件材质较好、价格不菲的大衣和包包，我也用各种廉价仿品替换掉。

悄无声息地将我的房间，乃至这个家里属于我的、但可能被父母大方出去的东西，

进行了彻底的偷梁换柱。整整一个星期，我都在这种高度紧张和隐秘的操作中度过。

终于，我房间里的物品全换成了山寨品。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现在，这个家对我来说，

真的变成一个临时宿舍了。完成这一切后，在一个周末的晚上，

我郑重其事地把我爸妈叫到客厅，给他们倒了茶。爸，妈，之前是我不对。

我摆出最诚恳的表情，我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的东西，没考虑到你们的难处。

你们说得对，出社会后才知道，人际关系有多重要，大方一点，不吃亏。

我以后一定向你们学习，再也不那么小气了。我顿了顿，

看着他们眼中越来越盛的欣慰光芒，抛出了最关键的一句：我房间里的东西，

以后你们看谁家孩子喜欢，随便拿！随便处置！哎哟！我的好闺女！

我妈激动地一把抱住我，你可算是长大了！终于懂事了！妈太高兴了！

我爸也难得地露出了赞许的笑容：这就对了嘛！这才像我闺女！做人就得大气！

看着他们喜笑颜开的样子，我也笑了。好戏，才刚刚开场。春节快到了。

年度熊孩子闯关大赛即将上演。今年，我给你们加点料。节前那天，

我溜进他们房间。我爸有个小百宝架，上面摆着他心爱的紫砂壶。我把壶下垫子的流苏，

轻轻搭在架子边缘。很显眼，方便拉扯。我妈的梳妆台抽屉里，珠宝首饰不少。

我拿出她最粗的那条金项链，揣进口袋。又挑了个金戒指，掰成 8 字型。几条金手链，

扭断。小孩子爱破坏爱模仿，得给他们留个明确的破坏方向，不是吗？最后，

拿一条链子，特意让一端搭在首饰盒边缘，才合上盖子。做完这些，我呼出一口气。

期待年度大戏上演。3大年初一，家里热闹非凡。舅姨几家都来了。孩子们叽叽喳喳，

满屋子疯跑。我穿着新衣服，脸上堆满热情洋溢的笑容，忙前忙后地端茶倒水，分发糖果，

嘴甜得跟抹了蜜一样，还拿了好几个手办给那几个小鬼玩。舅妈，您吃这个！姨父，

您坐这儿！磊磊，来这个高达拿去玩我爸妈看着我这脱胎换骨的样子，

眼里满是骄傲，仿佛在向亲戚们展示他们教育成功的杰作。亲戚们也很配合地一起夸赞。

晓晓真的长大了，跟过去不一样了！就是就是，懂事了！还是大姐姐夫你们会教！

很快，小姨家的壮壮又开始作妖了。他在各个房间里窜来窜去，手脚不闲着。我瞅准时机，

假装接电话，从他面前经过，走进我自己的房间。眼角余光瞥见他果然偷偷跟了过来，

在我房门口探头探脑。我压低声音，对着根本没接通的手机说：……哎呀，放心啦，

我早把我那几个限量版手办藏好了……就藏我爸妈房间 柜子和抽屉里了！他们房间没玩具，

那帮小屁孩也不爱去……嗯嗯，他们找不到的！说完，我若无其事地回到客厅。没一会儿，

就看到壮壮凑到几个稍大点的孩子耳边嘀嘀咕咕，

然后一群小猴子悄无声息地溜向了我爸妈卧室的方向。大人们在客厅聊得热火朝天，

根本没人注意。我慢悠悠地剥着橘子，心里开始倒计时。五、四、三、二……哐当！

哗啦——！先是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客厅瞬间安静下来。

怎么了？！我爸第一个跳起来，朝他们房间冲去。所有人都跟了过去。房门大开，

映入眼帘的景象堪称灾难片现场。床上被踩满了脚印，柜子和抽屉都被拉开，

衣服杂物扔了一地。我妈的首饰盒敞开着，金链子全缠在一起，大多明显断了，

金戒指也都被掰成各种形状。地上是我爸那把心爱的紫砂壶，已经四分五裂。

我爸妈的脸瞬间就黑了。尤其是我爸，看着那一地紫砂壶碎片，嘴唇都在哆嗦。

我妈尖叫一声扑向她的首饰盒：我的项链！我的戒指！这……这谁干的！

小姨和舅舅一脸尴尬，赶紧去揪自己家孩子：小兔崽子！看你干的好事！

巴掌虚虚地落在孩子身上。熊孩子们多精啊，立马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个委屈。

我赶紧上前，拦住小姨和舅舅：别打孩子！孩子不懂事嘛！转头对我爸妈说，爸，妈，

东西坏了就坏了，碎碎平安嘛，千万别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是吧？大过年的，孩子吓着了。

我爸妈一口气堵在胸口，脸憋得通红，显然气得不清。可面对我懂事

的劝解和亲戚尴尬的目光，他们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我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没事……孩子没事就行……

我妈也强忍着心疼：啊……对，孩子没伤着就好，没关系……客人走后，

我妈清理战场，差点晕过去。大半金饰都坏了不说，最粗的那条金项链，不见了！

她想打电话问，又拉不下脸。气得把那些坏首饰塞给我：你去！拿去金店修！

这都什么事儿！她忍不住抱怨：都怪你，刚才非要充什么好人！你要是当时不说那些话，

我们当场清点，还能让他们赔！现在倒好，人都走了，还怎么开口？呵，

原来东西被弄丢了，是能让人家赔的啊。我立刻摆出委屈的表情，声音都带了点哽咽：妈，

我那不是看你们当时脸色太难看了，怕你们在气头上说出什么伤感情的话嘛！亲戚间，

为点东西闹翻多不值当？我都是为你们好啊！我妈被我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

什么都说不出来，转身回房间自己生闷气。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没有一丝波澜。过两天，

大伯姑姑两家还要来呢。大伯姑姑他们家，特点是酒蒙子多。爸收藏的小宝贝们，

也该亮个相了。4招待他们的前一天，我特意买了五个精美的欧式透明玻璃小首饰盒，

每个盒子里都放了一个透明自封袋，袋子里装着跟那几条断链很像的金色合金链。

我把这五个盒子放在展示柜里最显眼的位置。最后，锁上玻璃柜门。经过初一一役，

我爸妈显然心有余悸，这次大早上就把他们自己的卧室门锁了。从小到大别说锁门了，

有客人来，我的房间连关门都是不被允许的。大伯姑姑一家来了，我照样热情似火，

端茶倒水，陪聊陪笑。爸妈看着我的表现，脸上总算又有了点笑模样。我爸爱喝酒，

收藏了不少好酒，尤其是那几箱他当宝贝似的茅台，但因为高血压不能多喝，

只能偶尔喝一杯解解馋。午饭时，我站起身，笑容可掬地说：大伯，姑姑，大过年的，

一定得吃好喝好！说完，我转身就走向储藏间，毫不客气地搬出了一箱茅台，

直接开了两瓶！我爸当时正在夹菜，筷子僵在半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酒瓶，

脸上的肌肉抽搐着，那表情，生动地演绎了什么叫肉疼、心疼、肝疼，全身都疼！

我假装没看见，热情地给大伯他们倒酒：来来来，大伯，听说您最爱喝茅台，今天管够！

我爸强颜欢笑：啊……对，喝，喝点……我故意说：爸，你身体不好，也喝不了，

这酒放着也是放着，大伯他们难得来，得喝尽兴！我爸脸上肌肉僵硬，却只能点头：是，

是，尽情喝。我心里冷笑：原来你们的东西被送出去，也会在意啊？那顿午饭，

我看着我爸一边肉疼他的茅台，一边还得强撑着招待客人，心里莫名舒畅。饭后，

我借口公司有急事，需要临时加班，溜出了家门。直接去了我的小公寓，

舒舒服服地看了场电影，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回家。推开家门，

客厅里已经收拾过，残留的酒气和喧闹后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走进我的房间，果然，

玻璃柜上的锁被硬生生撬坏了！柜门大开，里面一片狼藉，我精心摆放的那五个首饰盒，

少了三个。我冲出房间，找到正在客厅看电视的爸妈，一脸焦急：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