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蓝色的晨光透过半透明的合金屋顶洒下，在李约拿的手背投下一块冷静的阴影。
他站在实验区南端的边缘地带，目光越过一片废墟，落在遥远的裂隙区边界，那里的大气中浮游着灰色尘埃和橙红的化工云。
他瘦削的轮廓在玻璃幕墙投出的倒影里微微发颤，胸口隐隐作痛。
那些童年记忆依旧缠绕着他：家乡湖泊消亡的那一夜，水面上最后的鸟鸣，土地变成了裂口和死亡的颜色。
他按住工装胸牌上“蓝色沃土”嵌银字，深呼吸，希望科技真能承载复苏。
走廊尽头的门自动滑开，艾尔菲娜步履轻盈地走来，数据终端在掌心投出星状光点。
她没有立刻打招呼，只用眼神在李约拿和远处废墟间划过一道细微的线。
“还有三小时，第一批植被苗就要运送到裂隙区外围。”
她语气冷静，却隐隐夹杂担忧，“你亲自监督吗？”
李约拿点了点头，指尖轻抚一枚纳米种子样品。
它定制得如灰尘般轻，却承载着实验区最高等级的算法运算——光合速率、抗辐射、极地养分吸收，被压缩进微米级粮仓。
“必须亲自去。”
他声音低沉，“有些参数，数据永远比不上肉眼。”
艾尔菲娜扫了一眼后方的监控屏，数据流中显示矿区劳工正在搬运新的水净化模块，三分之一的区域警报仍旧亮红。
“矿工们怨气越来越重。
昨天有一批带头人，把生命评估标签贴在岗亭门上，好像在抗议什么。”
她顿了一下，“我查了调度记录，大多数矿工评分不足，按照决策算法，他们随时可能被分配出区，或者彻底除名。”
“苏莱曼是不是又在发起新一轮抗议？”
李约拿将种子递给她，眼神变得严肃。
他记得地下矿区那个坚毅男人的目光，如碎石下迸出的火光，始终带着深深的不屑和警觉。
艾尔菲娜点点头：“委员会根本不打算理会。
陈敏初这几天只关心成果发布，至于算法筛选带来的生命权剥夺，她一概避而不谈。”
李约拿皱眉，沉默片刻。
他曾经相信数据可以无偏地裁决一切，但越是在实验区推进生态项目，那些数字的冷漠就压得他难以呼吸。
脚步声在走廊尽头聚集，玛格达推门而入。
她手里提着一盆幼苗，土壤还带有湿润的气味。
她对科技并无深厚信仰，却自发成为项目的志愿者，每天清晨在废墟边给幼苗洒水。
“约拿工程师，矿区那边想取一批净水。”
玛格达声音里有种天然的坦率，“他们说配额被减少了，这边可以协调吗？”
李约拿接过苗盆，指尖掩饰不住柔软，“转告苏莱曼，让他的人到生态小组登记。
只要实验区的水净化仓没出故障，就放宽配额。”
玛格达脸上浮现一抹微笑，像是荒地里开出的第一朵蓝色花。
“谢谢。
我听说你们要在边缘种下新的净化植株？
我的小妹能跟你们一起去吗？
她很想见见那些智能苗圃。”
艾尔菲娜轻笑了一声，终于收敛冷峻，“规则里没说不让居民参与，只是要登记身份。
你妹的基因标签通过审核了吗？”
“刚刚过。”
玛格达点点头，“她昨天在作业区扔掉了旧护甲，回来的时候一首说要种下能净化空气的种子，希望家里能像从前一样。”
李约拿眼神下垂，思绪在那句“像从前一样”间微微波动。
他曾用无数算法亚型修正生态重建模型，却始终无法复刻失落故土的温度。
一阵刺耳的警报响起。
走廊尽头警戒灯由蓝转橙，系统弹窗在墙面投影里跳闪：“警告——裂隙边缘区外遭受未知冲击，数据通道不稳定。”
“矿工组应该正好在那附近。”
艾尔菲娜眉头紧皱，迅速调出线路监控。
李约拿一言未发，快步穿过安全门，沿着被钢框包裹的通道向外奔去。
窗外是一片混乱：几台矿车失控地撞向护堤，濒危植被被扬起的尘土掩盖。
苏莱曼背影猝然现身于远端，他挥手让工友撤离，大声同管理机器人争辩：“你们的数据里没有我们的血汗！
算法值不等于我们的命！
停工！”
管理机器人挥动机械臂，“警告：评估未达标人员将被标记为可回收对象。
请立即撤离。”
一瞬间，裂隙区的矛盾赤裸地暴露在晨光与废墟上空。
矿工们的愤怒、管理层的冷静、机器的无感，在尘霾与算法投影交织中绷紧。
李约拿大步而来，拦在机器人和苏莱曼之间。
他深知算法底线，也理解苏莱曼的愤怒。
他决定不再让数据代替声音，现场亲自调度净化组救援，并调用备用仓保障矿工安全。
艾尔菲娜也赶到，用最高权限令机器人暂停执行。
苏莱曼喘息间望向李约拿，声音嘶哑：“你们修复的是土地，不是我们。
实验区里到底有谁会听得见我们的声音？”
李约拿回以坚定，“今天我在这里。
你们每个人的状况都进我的日志，不是算法标签。”
现场的紧张逐渐缓解，矿工们开始配合撤离。
玛格达站在护堤边，望着远处混乱而又充满希望的植苗地，眼里氤氲着泪光。
太阳彻底升起来的时候，新一批智能植株己经沿裂隙区边缘缓缓扎根，电子监控和人类的双眼共同见证着那些种子的悄然突破。
李约拿站在废墟与新生夹缝之间，心头依然悬着不安。
他知道，这场技术与伦理的较量远未结束——裂隙之下，所有种子都在等待生根，也等待着人类自我的救赎。
他望向天边，那里或许藏着更深的裂痕，但也孕育着难以预料的可能。
实验区的警报逐渐停息，晨光在废墟上铺展开一层新的蓝色。
约拿抬头，注视着智能苗圃的启动。
他能否让科技不止于算法，也关照真正的人？
——他暗自发誓，下一次冲突，他要站得更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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