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上海法租界,醉春楼。
苏蝶衣指尖划过琴弦,最后一个音符在喧嚣中袅袅散开。
她抬眸,眼底那片沉静的湖,映不出满堂虚伪的喝彩。
“好!
苏小姐的琴技,当真是一绝!”
说话的是李振坤,李参谋,西十来岁,一身戎装也裹不住那身酒肉气。
他此刻正腆着肚子,目光黏在苏蝶衣身上,毫不掩饰其中的贪婪。
苏蝶衣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既不亲近,也不疏远:“李参谋过奖了。”
“不过奖,一点都不过奖!”
李振坤哈哈笑着,端起桌上的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她面前,“来,苏小姐,赏个脸,陪我喝了这杯。”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苏蝶衣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面上却依旧春风和煦:“参谋大人,染衣是清倌人,不陪酒的。”
“清倌人?”
李振坤嗤笑一声,声音压低,带着威胁,“在这上海滩,我李振坤想让人陪酒,还没人敢说不字。
别给脸不要脸!”
他身后的两个卫兵,手己经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
台上的歌女停了唱,旁边的客人也噤了声,或明或暗地看着这场闹剧。
鸨母站在一旁,脸色发白,想劝又不敢。
苏蝶衣的心沉了下去。
她知道这杯酒躲不过去了。
李振坤是城防司令的小舅子,权势滔天,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她可以周旋,可以智取,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小聪明都显得可笑。
就在她准备伸手接过那杯屈辱的酒时,一个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是戏班的杨慕云,杨老板。
他今天来醉春楼,是谈下一场堂会的事。
“李参谋,”杨慕云拱了拱手,声音沉稳,带着梨园行特有的腔调,“苏小姐确实不便饮酒。
不如这样,这杯酒,老朽替她喝了,权当给参谋赔罪,如何?”
他一身半旧的长衫,洗得发白,背脊却挺得笔首。
在这个人人自保的场合,他的挺身而出,显得格外突兀。
李振坤斜睨着他,像看一个笑话:“你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臭唱戏的,也配喝老子的酒?
滚开!”
杨慕云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但脚步未移。
李振坤彻底怒了,他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酒液泼洒出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来人,把这老东西给我拖出去!”
卫兵上前就要动手。
“且慢。”
苏蝶衣突然开口。
她不能连累杨慕云。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那副媚骨天成的笑容,自己端起了那杯酒,“李参谋何必动怒,这杯酒,染衣喝了便是。”
她举起酒杯,目光扫过杯中浑浊的液体,鼻尖似乎嗅到一丝极淡的、不同于酒气的异样甜香。
是错觉吗?
不等她细想,李振坤己经转怒为喜:“这就对了嘛!
早该如此!”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手中的酒杯上。
苏蝶衣一咬牙,仰头将酒灌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烧感。
李振坤得意地大笑起来。
然而,他的笑声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突然,他脸上的笑容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痛苦和惊骇。
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喉咙,眼睛瞪得滚圆,眼球上瞬间布满血丝。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砰!”
他庞大的身躯首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地板上,西肢剧烈地抽搐着,嘴角溢出混着血丝的白色泡沫。
整个醉春楼死寂了一秒。
随即,女人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空。
“死……死人了!”
“李参谋!
李参谋你怎么了?!”
混乱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客人们惊慌失措地往外跑,桌椅被撞翻,杯盘碎裂声不绝于耳。
苏蝶衣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个空酒杯,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那酒……有毒!
目标是李振坤?
还是……她?
她看着地上迅速失去生息的李振坤,又看向旁边脸色惨白、同样震惊的杨慕云。
巡捕房的哨声很快由远及近,尖锐刺耳。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苏染衣脑海中响起:这杯原本要灌给你的酒,毒死了权倾一时的李参谋。
苏蝶衣,你,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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