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来御剑而行

1 楔子有人说，边关的风是淬了血的刀子，刮过昭武城斑驳的城墙时，

总带着洗不净的铁锈与悲怆。而在这座被风雪与战火反复浸透的城池里，有两个名字，

后来成了传奇。一个是楚雁归，京城来的将门明珠，红衣白马，一身侠气惊了众人的眼。

一个是沈惊鸿，蜷缩在巷尾的校尉孤女，骨瘦如柴，眼底却燃着不灭的星火。

那时谁也不知道，那日粮铺后巷一场狼狈的欺凌，一次看似偶然的仗义执言，

竟成了燎原的起点。一个递出的温热血饼，一句“光有骨气不够”的冷叱，

让两颗星轨截然不同的星辰悍然相撞，溅出的火光，足以照亮此后漫漫长夜。

命运的长河在此拐了一道急弯，奔涌向谁也未料的方向。属于昭武的少年们，

他们的惊鸿之姿，才刚刚展开第一片羽翼。---2 寒刃映少年腊月的昭武城，

朔风是主角。它卷着呛人的雪沫子，如同无数把细碎而冰冷的刀片，

没头没脑地砸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发出沙沙的脆响。巷口那棵不知年岁的老槐树，

早已落尽了最后一片枯叶，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剧烈地摇晃，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像极了某个受了天大委屈却又无处诉说的老人，只能借着风势，偷摸地哭上两声。

沈惊鸿将自己尽可能深地缩在粮铺后巷那片狭窄的阴影里，

仿佛这样就能躲开这无孔不入的寒意。身上那件棉袄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补丁叠着补丁，

里面的棉絮硬得像结了冰的土块，根本挡不住那丝丝缕缕、往骨头缝里钻的冷。

她唯一的热源，来自于死死攥着腰间那柄短剑的手——指腹因用力而泛白，

反复地、近乎偏执地摩挲着剑柄上那两个早已被岁月磨得凹陷的铭文：“守国”。

这是父亲沈大校尉殉国时，留下的唯一遗物。剑身的铁锈是暗红色的，斑斑驳驳，

沈惊鸿总觉得，那像是父亲的血，在离开身体的那一刻，就凝固在了这冰冷的铁器上，

带着永不褪去的忠烈与遗憾。就在这时，街面上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沉重、缓慢，

每一步都像是刻意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北狄使者的队伍正招摇过市。

为首的男人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一身华贵的狐裘披风几乎要扫到道旁的积雪，

他眼神倨傲地扫过街道两旁紧闭的门户，那目光里的轻蔑与审视，几乎要凝成实质，

满溢出来。沿街的粮铺、货栈，门板都关得死死的，老旧的门轴承受着压力，

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像是生怕被这队人马带来的凶煞之气波及。隔着厚厚的门板，

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孩童饿极了的小兽般的呜咽，声音细弱，却像针一样，扎得人心头发疼。

沈惊鸿下意识地捂紧了怀里那半袋糙米——这是她刚刚趁粮铺伙计换岗的间隙，溜到后院，

从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松动砖块下，小心翼翼地挖出来的。米不多，混杂着泥土，

却是城西北角那几个快要饿晕的难民活下去的希望。她屏住呼吸，

正想借着风声的掩护悄悄溜出巷子，身后却猛地传来两个粗嘎沙哑的嗓音，

像破锣一样敲碎了这片刻的寂静。“哟！我当是哪只小耗子在偷食儿呢，

这不是咱们沈大校尉家的孤女吗？躲在这儿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两个穿着粮店号衣的伙计搓着手，一脸不怀好意地逼近。左边那个生着一对三角眼的，

根本没给沈惊鸿反应的时间，抬脚就恶狠狠地踹向了她藏在身后的布包。“砰”的一声闷响，

粗布包滚落在地，系口的绳子松开，里面混着沙土的糙米顿时泼洒出来，

滚在满是污泥和残雪的地上，瞬间被浸透、染脏。“你！”沈惊鸿猛地抬起头，

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冲上头顶。可她死死咬住了下唇，

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让那在眼底打转的泪水掉下来。她的身形单薄得厉害，站在风里，

仿佛一张随时会被吹走的纸，此刻却倔强地梗着脖子，那双清亮的眸子深处，

淬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不肯服输的光。“这粮……是给那些难民的！你们不能抢！

”“难民？”右边那个塌鼻梁的伙计从鼻孔里嗤笑一声，浑浊的眼珠里满是鄙夷，

伸手就朝沈惊鸿瘦弱的肩膀推搡过来，“死丫头片子，自家爹妈都死绝了，锅底都朝天了，

还在这儿充善人管别个的死活？我告诉你，现下这昭武城里的每一粒粮，都是金贵东西！

哪轮得到那些贱民糟蹋？”沈惊鸿被推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她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按住了腰间的剑柄。她没正经学过武，

父亲去得早，只留下这把剑和一个模糊的念想。这柄锈剑对她而言，更多是精神上的寄托，

是父亲存在的证明。可在此刻，这冰冷的、沉甸甸的触感，

却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给予她微弱勇气的依仗。

眼看那塌鼻子伙计脏污的手就要再次碰到她单薄的衣衫，一阵清脆而富有穿透力的铜铃声，

毫无预兆地从巷口传来。那铃声清越悠扬，竟奇异地压过了呼啸的风声，

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膜。“驾！”一声清亮的娇叱紧随其后。

只见一匹神骏的枣红马猛地停在巷口，马蹄在雪地上踏出几个凌乱的印子。

马背上的少女利落地勒住马缰，一身鲜艳的红绸裙裾在漫天风雪中猎猎翻飞，

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一朵红梅。她发间点缀着几样简洁的金饰，

随着她偏头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而冰冷的光芒。她挑眉看向巷内这场不对等的争执，

眉眼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审视，可开口的语气，却冷得像这昭武城腊月的冰。“什么时候，

昭武城的规矩，是纵容你们欺负无依的孤女，克扣救命的赈灾粮了？”那两个伙计闻声望去，

待看清马上少女的容貌与她腰间那枚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的羊脂玉佩时，

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双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那玉佩温润无瑕，

上面清晰地刻着一个笔力遒劲的“楚”字——新任守将，楚雁归！传闻中，

这位是京城里顶尖世家出来的千金，真正的金枝玉叶，不知犯了什么癔症，偏偏主动请缨，

跑来守这苦寒得鸟不拉屎的边关。更奇的是，这位大小姐身上没有半分娇柔之气，

行事作风干脆利落，带着一股子江湖侠客般的飒爽，上任不过月余，

已让军中不少老兵暗自佩服。三角眼伙计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辩解：“楚、楚将军……误会，这纯属是误会啊！

咱们、咱们就是跟这丫头开个玩笑，闹着玩呢……”“闹着玩？

”楚雁归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手中的马鞭如同有了生命般，“啪”地一声脆响，

抽在旁边的土墙上，溅起一片雪沫和尘土，“把救命的粮食当玩物？

把无依无靠的孤女当消遣？昭武城的脸面，都要被你们这等蠹虫给丢尽了！”马鞭再次扬起，

这一次，目标是塌鼻子伙计紧紧攥在手里的那把小算盘。只听“咔嚓”一声，

算盘被鞭梢精准地抽飞，木头珠子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有几颗甚至滚到了沈惊鸿的脚边，

沾满了污泥。楚雁归翻身下马，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她几步走到沈惊鸿面前，站定。

少女身量高挑，比沈惊鸿高出大半个头，披风领口柔软的狐毛衬得她下颌线条精致却坚毅。

她低头看着沈惊鸿，那双眼睛并非寻常世家小姐常见的傲慢与疏离，

反而漾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与锐利，像是雪山之巅未被污染的清泉。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干净粗布包着的东西，递了过去，声音比方才柔和了些许，

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拿着，先垫垫肚子。”那是一个麦饼，还带着她怀里的余温，

透过粗布传递过来。沈惊鸿看着那只伸到面前的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

与她脏兮兮、布满冻疮的小手形成了鲜明对比。她又抬起头，

看了看楚雁归的脸——那张脸上没有怜悯，没有施舍，只有一种平静的、理所当然的善意。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伸出手，接了过来。麦饼的温度顺着指尖蔓延开，

暖得她几乎要打颤。“谢……谢谢楚将军。”她小声嗫嚅着，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

楚雁归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过头，目光如两道冰锥，

钉在那两个恨不得缩进地缝里的伙计身上：“把你们私藏起来、中饱私囊的粮食，

全部交出来，一粒不许少，立刻送到城西难民区去。再让我发现有一次，军法处置，

绝不姑息！”“是是是！小的们明白！马上就去！马上就去！”两人如蒙大赦，点头哈腰，

连滚带爬地跑了，生怕慢了一步，那神出鬼没的马鞭就会落在自己身上。狭窄的巷子里，

霎时间只剩下她们两人，以及那匹安静打着响鼻的枣红马。风雪依旧在头顶呼啸盘旋，

可沈惊鸿却觉得，那股缠绕在骨髓里的寒意，似乎被怀里麦饼的温度驱散了不少。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粗布，咬了一口麦饼。饼子做得并不精细，甚至有些粗糙，

但松软的口感带着纯粹质朴的麦香，瞬间充盈在口腔里——这是她这几天来，

吃过的最温暖、最香甜的东西。楚雁归随意地靠在马背上，

看着她狼吞虎咽却又极力保持仪态的样子，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却字字敲在沈惊鸿心上：“光有骨气，是活不下去的。在这弱肉强食的昭武城，你得有本事，

有能让那些欺软怕硬之徒，不敢靠近、不敢招惹的本事。”沈惊鸿咬麦饼的动作猛地一顿，

霍然抬头看向楚雁归。眼底先是闪过一丝迷茫，像是不解其意，但很快，

那迷茫就被一种更为强烈的、近乎固执的倔强所取代。她没有说话，只是握着麦饼的手指，

无声地收紧了些。3 星火聚微光楚雁归看着沈惊鸿眼底那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了一下，转瞬即逝。她没再赘言，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潇洒流畅。

缰绳一抖，枣红马调转方向，她只留下一句清泠泠的话，随着风雪飘进沈惊鸿耳中。

“想通了，就来军营找我。”马蹄声嘚嘚，伴随着渐行渐远的铜铃声，最终消失在巷口，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短暂的幻梦。沈惊鸿却依旧攥着那剩下的半块麦饼，

像一尊小小的雕塑，僵立在风雪里，久久没有动弹。楚雁归的话，不像安慰，不像同情，

更像一颗投入她早已冰封死寂心湖的石子，不大，却足够尖锐，

激荡起一层层连绵不绝的涟漪。父亲血染征衣、弥留之际的情景，毫无预兆地撞入脑海。

那时她才十二岁，父亲用尽最后力气，紧紧拉着她的手，

气息微弱却字字清晰：“惊鸿……记住，少年强，则城强……唯有守住本心，

守住自己……才能……守住昭武……”那时她年纪太小，

满心满眼只有即将失去至亲的巨大悲痛和恐惧，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根本不懂什么叫“少年强”，什么叫“守住”。她只知道自己成了孤儿，天塌了。可现在，

嘴脸；看着这座在狄人铁蹄威胁下风雨飘摇、仿佛下一刻就要陷落的昭武城……她忽然之间，

模模糊糊地触碰到了父亲话中的真意。光靠眼泪，什么都守不住。连自身都难保，

何谈守护父亲用生命捍卫的城池？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的混沌与迷茫。当晚，

夜色如墨，寒风凛冽。沈惊鸿揣着那柄锈迹斑斑、却比性命还重的短剑，

凭着白日里强记下的路径，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了位于城外的军营。营寨辕门处火把通明，

值守的士兵看到她这个衣衫褴褛、瘦骨伶仃的小丫头，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不耐烦地挥手驱赶：“去去去！哪儿来的野丫头，军营重地，也是你能乱闯的？赶紧走！

”“我找楚将军。”沈惊鸿停下脚步，极力忽略掉心底的怯意，

强迫自己挺直那单薄得如同风中芦苇的脊背，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些许颤抖，

却透着一股异样的坚定。“楚将军？”士兵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

“楚将军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小丫头片子，别在这儿胡搅蛮缠，赶紧回家找你娘去！

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就在这时，一个清越的声音从营房方向传来，

穿透了寒冷的夜色：“让她进来。”士兵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随即迅速侧身让开道路，态度恭敬了许多。沈惊鸿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狂跳的心脏，

迈开几乎冻僵的腿，走了进去。营房内点着一盏不甚明亮的油灯，光线昏黄，

勉强驱散了一隅黑暗。楚雁归正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前，就着灯光翻阅一卷兵书。

跳动的火苗在她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听到脚步声，她头也未抬，

只是淡淡问道：“怎么？想通了？”沈惊鸿走到桌前，学着记忆中士兵行礼的样子，

笨拙地抱拳，弯腰，然后再次挺直脊背，抬起眼睛，

目光灼灼地、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楚雁归：“我想跟你学武。我想……守护昭武城。

”楚雁归闻言，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兵书。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走到墙角，

拿起一把制式长剑，手腕一抖，那长剑便“当啷”一声，精准地落在了沈惊鸿脚前的地面上。

剑身映着跳跃的灯火，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比她那把锈剑不知锋利、沉重了多少倍。

“学武，很苦。”楚雁归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扎马步，

打根基。手臂练到肿胀抬不起来是家常便饭。可能会受伤，可能会断手断脚，

甚至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因为学艺不精，丢了性命。这些，你都不怕？”沈惊鸿低头，

看着脚边那柄寒光凛冽的长剑。她弯下腰，用双手费力地将它捡起。剑很沉，

压得她纤细的手腕微微颤抖，几乎把握不住。可她紧紧咬着牙，借着这股沉重的力量，

再次抬起头，望向楚雁归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忽然，她咧开嘴，笑了。

那不是属于孩童的天真烂漫的笑容，而是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明亮得有些刺眼，

倔强得让人心惊。“总比……总比眼睁睁看着家园被狄人铁蹄践踏，

看着身边的亲人、城里的百姓受苦受难，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要强！

”她的声音因用力而微微拔高，“断手断脚我不怕！丢命……也不怕！

”楚雁归凝视着她眼底那簇熊熊燃烧、几乎要灼伤人的火焰，沉默了片刻。

营房里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几秒后，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只吐出一个字：“好。”“从明日卯时起，你就跟着我练。”从那一刻起，

城外军营的校场上，便多了一个近乎自虐般刻苦的、倔强得令人侧目的身影。天色未亮，

启明星还孤独地悬在天际，军营大多将士尚在沉睡之中，沈惊鸿就已经顶着刺骨的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