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是哪里的方言

第一章 腐臭里的睁眼我是被一股味儿呛醒的。不是办公室楼下早餐摊的油条香，

也不是加班时喝的速溶咖啡苦，

是那种闷在屋里发了霉、混着点腥气的腐臭——太阳刚爬过院墙，把屋里的潮气烘得往上冒，

那味儿就跟着飘，像夏天把一块五花肉忘在竹篮里，捂了两三天，

一掀盖子能冲得人太阳穴突突跳。后脑勺还钝钝地疼，我伸手摸了摸，一手的土灰，

指缝里卡着点碎木屑。眼前不是我在工地上班的场景，也没有高楼大厦，水泥土砖，

是一面糊着旧报纸的土墙，报纸都发黄卷边了，上面印着一张醒目的农资广告：“玉米种，

抗倒伏，亩产一千五”，角落里还粘着个早干了的苍蝇，翅膀都脆了。墙角蹲着个男人，

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劳动布褂子，头发乱得像被鸡刨过，手里夹着根快烧到滤嘴的烟，

烟灰簌簌往地上掉。他面前的水泥地上，铺着块褪了色的蓝粗布，布下面鼓鼓囊囊的，

那股腐臭味，就从布底下钻出来，绕着人的脚踝转。“舅……舅你醒了？”刚才我晕倒了，

这会听见动静，猛地抬头，这才看清他的脸——眼窝陷得深，布满血丝，

下巴上的胡茬又黑又硬，像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土豆，沾着泥，还带着股颓气。他一开口，

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眼泪跟着就下来了，砸在地上的烟蒂上，

“我妈……我妈她……已经放两天了，老二不让从他家门过，再这么放下去，

就……就真没法看了……”“妈”这个字一出来，我脑子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嗡的一声，无数碎片似的记忆涌进来——我叫曾建国，四十二岁，在城里工地干水电工，

昨天坐了六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赶回老家。我姐，曾桂兰，三天前夜里没的，

走的时候身边没个人，还是邻居王婶听见屋里没动静，撞开门才发现的。

我姐这辈子就盼着儿女好，四个孩子：大儿子曾强，就是眼前这个蹲在地上哭的，老实巴交，

跟我姐夫一个样；二儿子曾伟，比曾强滑头，分家时抢了带大门的厅堂，说“要守着街面，

方便将来做买卖”；还有俩女儿，曾兰和曾秀，都嫁在邻村，平时难得回来。

这老房子是我姐的命根子，当年姐夫走得早，她一个人扛着锄头在地里刨，

硬是把这土坯房改成了砖房。分家时她没偏心，给曾强分了里屋，给曾伟分了厅堂和偏房，

说好俩儿子轮流养老，一人半年。可没成想，这房成了祸根——里屋没门，曾强要出门，

得从曾伟的厅堂过。蓝布底下的味儿更浓了，我鼻子一酸，眼泪没忍住，顺着脸颊往下掉。

我姐这辈子苦，嫁给曾家姐夫，没享过一天福。姐夫走那年，曾强才十五，曾伟十三，

她白天在地里刨食，晚上就着煤油灯纺线，手上的茧子厚得能刮下一层灰。有次我去看她，

她正给曾伟补衣服，针戳到手了，她往嘴里一含，接着缝，说“伟子爱面子，

衣服破了怕同学笑”。可现在呢？她躺在屋里烂着，她的宝贝小儿子，

连让她从自家门口过一下都不肯。“曾伟呢？”我嗓子发哑，问出这句话时，牙齿都在打颤。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托车轰鸣声，“突突突”的，像头暴躁的小兽，

直往院里冲。接着“吱呀”一声急刹，一个穿黑色皮夹克的男人摔下车，夹克上沾着泥点，

头发梳得油亮，发胶把碎发都粘在头皮上——一看就是刚从牌桌上下来的。

他一进院就皱着眉，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语气里满是嫌恶：“吵什么吵！大清早的哭丧，

晦气不晦气？我不是说了吗？要抬人从我家厅堂过？门都没有！”这就是曾伟。

我脑子里的记忆更清晰了——去年冬天，我姐咳得直不起腰，去乡医院住了半个月，

花了八千多，俩兄弟平摊。后来医保报了一千二，曾伟硬是把这笔钱揣进了自己腰包，

说“我跑前跑后，这钱该当辛苦费”。曾强夫妇去找他要，他不仅不给，

还把曾强的自行车推倒在泥里，最后闹到村支书那，村支书劝了半天，曾伟还是没松口，

俩兄弟从那以后就没说过话。再后来，曾伟干脆把厅堂通往里屋的门锁了，找了把錾子，

在曾强的后墙上凿了个半人高的洞，说“以后你们就从这走，别烦我”。活人钻洞也就罢了，

现在我姐没了，他居然还让我姐从洞里走？我猛地站起来，腿肚子有点软，

可一股火从心底窜上来，烧得我脑子发涨。我几步冲过去，一把揪住曾伟的衣领，

皮夹克的布料又硬又凉，我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指节都泛了白：“曾伟！

你妈在那布底下烂着呢！你说晦气？你他妈是人吗！”曾伟被我揪得喘不过气，

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挣扎着，手往我胳膊上打，嘴里还喊：“她死在曾强家！

凭什么要我担晦气！当初分家说好的，死在谁家谁家负责，跟我没关系！”“跟你没关系？

”我气得手都抖了，往地上的蓝布指了指，“那是你妈！生你养你的妈！你小时候发烧，

烧到四十度，她抱着你走了十几里夜路去乡医院，鞋都跑掉了一只，脚底板全是血泡！

你上初中那年，没钱交学费，她把陪嫁的银镯子当了，换了五百块钱给你，

自己连块豆腐都舍不得买！现在她走了，你连让她体面点出这个门都不肯？

”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曾伟粗重的喘气声和我的心跳声。曾强夫妇站在一旁，红着眼圈，

不敢说话。曾强的媳妇，我那侄媳妇，用围裙擦着眼泪，肩膀一抽一抽的，

围裙角还沾着面疙瘩——早上她想给我姐擀碗面，刚和完面就听说曾伟又闹，

面就搁在案板上，早干了。曾伟见我不放手，突然急了，

一口唾沫啐在地上：“少跟我提小时候！她偏心！当年分家，她就该把这房子全给我！

曾强凭什么占着里屋？他有本事自己开个门啊！钻洞怎么了？活人都钻了两年了，

死人还不能钻？”“活人钻洞是你逼的！”我吼得嗓子都破了，“我姐活着时跟我打电话，

说每次钻洞都得弯腰，磕了好几次膝盖，你管都不管！现在她死了，你还让她受这罪？

你良心被狗吃了？”曾伟被我怼得噎了一下，脸青一阵白一阵，突然伸手摸了摸夹克口袋，

指尖露出半截红毛线——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我姐去年冬天织的毛衣，针脚歪歪扭扭的，

曾伟当时嫌丑，扔在院子里，还是我姐偷偷捡回来，叠好放在木箱里的。他的动作顿了顿，

眼神飘了飘，可很快又硬了心肠，一把推开我的手，整理了一下被揪皱的衣领：“少废话！

今天谁要是敢让我妈从他家过，我就敢把这尸体抬到他家炕上去！”就在这时，

院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声。我回头一看，是曾兰和曾秀，

俩姐妹都提着布包，头发乱着，脸上全是泪——曾秀嫁得远，昨天接到电话就往回赶，

坐了半夜的三轮车，鞋上还沾着泥。“舅！我妈呢？我妈怎么样了？

”曾秀一进院就往蓝布那边跑，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手抚着蓝布，哭得撕心裂肺，“妈！

我对不起你啊！我不该嫁那么远，我该常回来看看你的……”曾兰也跪了下去，

姐妹俩抱着蓝布，哭得肝肠寸断。那股腐臭味好像更浓了，飘在院子里，裹着哭声，

连院墙上的麻雀都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曾伟站在一旁，喉结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

可最后还是转身往院外走，路过柴火堆时，他的摩托车把勾到了一根柴火，

底下露出半截红毛衣——正是我姐给曾伟织的那件，他居然偷偷藏在了柴火堆里。

“哭吧哭吧，”他头也不回地说，“有本事哭到天塌下来，反正别想从我家过！

”摩托车的轰鸣声再次响起，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村口的方向。曾强蹲在地上，

双手抱着头，哭出声来：“舅，我对不起我妈……我不该跟他置气，

我该早点找村支书的……”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肩膀很结实，满是老茧，

那是常年在地里干活磨出来的。我知道他不容易，家里俩孩子要上学，

他和媳妇只能靠在镇上打零工挣钱，轮到他养老时，确实没太多时间陪我姐。可再不容易，

也不能让亲妈躺在屋里发臭啊。正说着，村支书和王婶来了，身后还跟着族里的老叔公。

村支书一进院就皱了眉：“建国，你可算回来了！这事儿不能再拖了，

刚才乡派出所打电话来，说再处理不了，他们就得派人来——还有，村医刚来看过，

说遗体再放一天，就真的……”他没说完，可谁都明白。我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里的火气和悲伤：“支书，老叔公，你们来得正好，今天必须把这事解决了！

我姐不能再受委屈了！”第二章 照片背后的饿村支书把大伙叫到院角的老槐树下，

搬来几块石头当凳子。王婶站在一旁，看着地上的蓝布，叹了口气：“桂兰这一辈子，

太苦了。去年冬天我还看见她，站在村口的小卖部前，想买袋饼干，摸了摸口袋又放下了，

说‘省点钱，给强子的孩子买作业本’。”曾强的头埋得更低了，眼泪滴在地上的草叶上。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老叔公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当务之急是让桂兰走得体面。

我看这样，咱们先跟曾伟谈谈，实在不行，再想别的办法。”村支书点点头，

掏出手机给曾伟打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最后直接关机了。“这小子，还是这脾气！

”村支书气得把手机揣回兜里，“那咱们就先商量个方案，等他回来，直接跟他说！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定了三个方案：一是让曾伟打开厅堂的门，

让我姐从大门抬出去；二是把曾强墙上的洞再扩大点，从洞里抬；三是拆曾强家的窗户，

从窗户抬。“第二个和第三个方案，都不是办法啊！”王婶摇着头说，“桂兰是个好强的人，

活着时就怕人笑话，现在让她从洞或窗户走，不是打她的脸吗？

咱们曾家在村里也待了几十年，这要是传出去，村里人得戳咱们的脊梁骨！

”曾兰和曾秀也哭着点头：“是啊舅，我妈不能受这委屈！”我咬了咬牙：“先找曾伟！

他要是还不答应，咱们就去找他媳妇，找他孩子——我就不信，

他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妈烂在屋里！”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摩托车的声音，

大伙都抬头看去——是曾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他媳妇，手里抱着个两岁的孩子。

“你们找我媳妇干什么？”曾伟一进院就喊，“这事跟她没关系！”他媳妇抱着孩子，

脸色不太好，走到曾伟身边，小声说：“妈都这样了，你就别犟了……村里人都在说闲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