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宝三口并作两口把半块干饼吞进肚里,饼渣呛得他咳了两声,抬手胡乱抹了把嘴,抓起墙边的扁担就往柴堆跑。
他自小在市井里混,扛麻袋、搬杂物的活也做过,可碎云谷的柴是真沉——都是后山百年老松木,晒干了也比寻常柴火重三分。
他咬着牙把木头往肩上扛,刚首起腰,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猛地往前栽,整个人结结实实摔进柴堆里,干柴噼里啪啦散了一地,草屑沾得他满头满脸,连耳朵眼里都塞了不少。
不远处劈柴的铁牛“噗嗤”笑出了声,手里的斧头都顿了顿:“你这力道,还没柴硬呢。”
林小宝从柴堆里扒拉着坐起来,拍着***上的灰,梗着脖子犟:“那是你没见我发狠的时候。
等我把藏的那本《三十六计遁术》练会了,以后躲你斧头都嫌慢——你劈下来,我早溜到三里地外买肉包子了。”
铁牛挑着眉笑,也不戳破他——那册子他见过,封皮都烧没了半张,里头画的小人扭得跟抽筋似的,哪像什么仙术。
午休时,杂役院的弟子都找阴凉地打盹,林小宝却猫着腰溜往后山。
他熟门熟路摸到老槐树下,扒开树干上一道不起眼的裂缝,从树洞里摸出个油布包,解开三层,露出一卷破旧的册子。
册子边角都磨烂了,封皮被火燎得只剩半角,上头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第七式:金蝉脱壳”,字迹还蹭掉了不少,看着像哪个半大孩子瞎画的。
他蹲在树根下翻了翻,里头每一页都画着小人,有的单脚站着,有的弯腰扭腰,动作古怪得很,倒像是谁把摔跤的姿势描了下来。
注释也简单,就两行炭笔字:“身随影动,气沉脚底。
踩不准,就滚。”
“这不就是教人选摔跤吗?”
林小宝撇撇嘴,把册子往腿上一拍,可心里又犯痒——这是他前几日在后山捡的,当时就觉得新奇,总想着说不定真能练出点啥。
他站起身,往旁边一块缓坡走,那坡上长了层薄青苔,滑溜溜的,正合“练滚”。
他深吸一口气,学着册子上小人的样子弓起腰,嘴里念叨着“身随影动”,猛地往前冲——结果脚刚沾到青苔就打滑,身子一歪,顺着坡骨碌碌滚了下去。
“哎哟——!”
后脑勺“咚”地撞上棵小树,疼得他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响,像是有几十只蚊子在叫。
他躺在地上缓了好半天,伸手摸了摸脸,左眼己经肿得眯成了一条缝,鼻血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灰扑扑的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暗红,倒像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符。
林小宝抹了把鼻血,尝到嘴里的血腥味,反倒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沾着血的牙:“没事没事,摔多了就不疼了。”
笑完他又撑着地上的草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一瘸一拐回到柴堆旁。
他也不冲坡了,就围着柴堆练“落地翻滚”:先是慢慢蹲下身,侧着身子往地上倒,蜷起胳膊护着头,在地上打个滚;练熟了又加快速度,滚完还得立刻翻身站起来,假装“脱壳逃生”。
几次下来,他浑身都沾着草屑和泥土,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也被蹭得一道黑一道白,活像只刚从地里刨出来的野猪。
有两个路过的杂役弟子瞧见了,忍不住笑:“快看,地滚猪出栏啦!
林小宝,你这是练啥呢?
学野猪拱地?”
林小宝正滚到一半,闻言顺势翻起身,叉着腰回嘴:“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
我这叫战术翻滚,懂不懂?
以后真挨了揍,这么一滚能少挨三下!”
他嘴上怼着,脚下没停,又蹲下身往地上倒——这次没掌握好力度,“咚”地撞在柴堆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没人注意到,他滚过的地方,几株贴地长的细叶草忽然微微发亮,叶片绿得发蓝,像是浸了水的翡翠。
可那光亮没持续几秒,叶子就慢慢卷了边,蔫头耷脑地枯了下去,连茎秆都缩成了一团,像是被抽干了水分,转眼就跟周围的枯草没了两样。
夜深了,杂役院静得能听见墙角老鼠啃墙皮的“咯吱”声,还有远处守夜人打更的梆子声。
林小宝蹲在灵泉池旁的灌木丛里,手里捏着个豁了口的破陶瓢,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池边的守夜老头——那老头抱着杆长枪靠在石头上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困极了的啄木鸟,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他屏住呼吸,猫着腰慢慢往前挪。
灵泉池不大,也就半间屋子宽,泉水泛着淡淡的青光,水面浮着一层薄雾,闻着有股清甜的香味,比他喝过的井水都清爽。
他记着白日里铁牛跟人闲聊时提过一句:“这灵泉水金贵着呢,能微调灵根,可惜咱们杂役弟子喝一口都犯门规,长老瞧见了准得罚扫茅房。”
“犯就犯呗,大不了挨顿打。”
林小宝心里嘀咕,“反正我也没灵根,喝了就算没用,尝个味儿也不亏。”
他挪到池边,飞快地舀起一瓢水,怕被老头听见,没敢多耽搁,仰头就往嘴里灌。
泉水刚入口,就跟吞了块冰似的,冰冷刺骨,顺着喉咙一路凉到心肺,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紧接着,脑袋“嗡”地一声,像是被人敲了一棍,眼前猛地发黑,膝盖一软,整个人踉跄着往后退,后背“咚”地撞上了旁边的老槐树。
树皮硌得脑门生疼,他却咧着嘴笑了,声音低低的:“至少……不是白喝的。”
这水虽凉,可咽下去后,肚子里竟慢慢暖了起来,像揣了个小炭炉,连白天摔跤的疼都轻了些。
他没发现,掌心那道结拜时烫出的“宝”字焦痕,正微微发麻,像是有只细蚂蚁在皮下慢慢爬,痒得他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王长老就拄着拐杖来了杂役院,见了林小宝,扔给他一把小锄头:“药田除草,别留根。”
林小宝拎着锄头往后山走。
药田在后山背阴处,泥土湿润,草长得比药苗还密。
他蹲在田埂上,想起昨天铁牛教他的:“宽叶子、颜色深的都是杂草,专抢药苗的灵气,见了就拔。”
他撸起袖子动手,专挑那些叶子宽大、茎秆粗壮的草拔,拔下来的草堆在一旁,打算等会儿抱去烧火。
拔着拔着,他瞧见田边角落里长着几株细草,茎秆细细的,叶子窄窄的,还泛着点青灰色,看着蔫头耷脑的,跟晒坏的烂菜叶似的。
“这玩意儿也配占地方?”
他嘟囔着,伸手一薅,连带着根须上的泥土全扯了出来。
那草根很细,白生生的,看着也没什么特别。
他顺手把草扔进田边的火堆里——那是前几日烧荒留下的余烬,还剩点火星。
草一碰火星,“噼啪”响了两声,没烧出多大火苗,反倒冒出一股淡紫色的烟,那烟飘得快,转眼就散了,草也烧成了灰,落在火堆里,跟普通草木灰没两样。
他拍拍手,刚想挪地方继续拔草,脑门突然“咚”地一震,疼得他眼前发花——是王长老的玄铁假肢,刚从他脑门上收回去。
王长老冷着脸站在他身后,眉头皱得紧紧的:“第十次了。”
林小宝捂着脑门,疼得龇牙咧嘴:“前辈,我这不是帮您省柴火吗?
那草烧得旺,火苗蹿得比灶神还高!”
王长老没理他,眼睛盯着火堆里的残灰看了半晌。
那灰轻飘飘的,沾在黑炭上,像落了一层霜。
他嘴唇动了动,低声说了句什么,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林小宝竖着耳朵凑过去,只听清两个字:“凝气草……啥草?”
他追问,“那草很金贵?”
王长老没答,转身就往药田深处走,拐杖敲在泥地上,“咚、咚”的声音比平时慢了一拍,背影看着竟有点沉。
林小宝挠挠头,心里犯嘀咕:这老头今天咋有点不对劲?
往常敲完他脑袋,总得骂两句“蠢货连草都认不清”,今儿连骂都省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小锄头,木柄被前几任杂役磨得发亮,上面还有道新鲜的划痕——是他昨儿练翻滚时,不小心蹭在石头上划的。
他忽然觉得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劈柴劈不动,除草还认错,喝口灵泉得偷偷摸摸,偏生自己又没灵根,修仙跟没边儿似的。
可他又想起昨夜那口灵泉水,刚喝时冰得刺骨,后来却暖得舒服,好像身体里有根紧绷的线被轻轻扯了一下,松快了不少。
“要是真能练出点名堂……”他喃喃自语,手不自觉摸了摸怀里的《三十六计遁术》册子。
“想啥呢?”
铁牛扛着捆柴路过,见他蹲在田埂上发呆,递给他半块饼,“刚从灶房顺的,还热乎。”
“没想啥。”
林小宝接过饼,咬了一大口,干得噎人,他咽了口唾沫,“就想以后挨骂时,能不能跑快点。”
“你不是在练那个什么‘金蝉脱壳’?”
铁牛挨着他蹲下,也拿起块饼啃。
“练了,”林小宝指了指还没消肿的左眼,苦着脸笑,“结果壳没脱成,脸先脱了一层皮。”
铁牛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那你更得练,不然以后真有人欺负你,我护不过来咋办?”
林小宝没说话,低头啃着饼。
他知道铁牛说的是真的。
他是外来的,没背景,没灵根,在碎云谷就像棵野草,全靠嘴甜和这点小聪明撑着。
可嘴皮子再利索,也挡不住真拳头——上次清风观的弟子来挑衅,若不是铁牛护着他,他早挨揍了。
他得有点真本事,哪怕只是“跑得快点”。
傍晚,天擦黑的时候,林小宝又溜回了后山老槐树下。
他摸出那本残卷,借着月光翻到“金蝉脱壳”那页,蹲在地上一遍遍练起势动作:脚怎么踩才能稳,腰怎么转才能快,气怎么沉才能不晃。
他记不住册子上的“身随影动”,就自己编了句口诀:“左三圈,右三圈,***扭扭,脑袋转转。”
练到第十遍时,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往前一冲,脚尖试着往地上一点,身子顺势一矮——竟真的滑出去两步,没摔!
“哎?
成了?”
他愣住,回头一看,泥地上印着两个浅浅的脚印,前浅后深,像只刚蹦过的兔子。
他咧嘴笑了,正想再试一次,脚下突然一软,“噗通”踩进个坑里——是他早上滚坡时压出来的坑。
身子一歪,整个人又摔进了旁边的草堆里。
草堆里窸窸窣窣响,他手往旁边一撑,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块烧了一半的木炭,上面用炭笔写着几个字,墨迹还很新:“第七式,练三十六遍,方能起步。”
字迹跟册子上的一样歪歪扭扭,像是同一个人写的。
林小宝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后脖颈有点发凉。
这炭块……是谁留的?
他来来***就这几趟,从没见有人来过。
他猛地抬头西望,树影婆娑,风过树叶沙沙响,除了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啥动静都没有。
“小宝!
吃饭了!”
铁牛的喊声从山下传来,带着点急。
他赶紧抓起残卷和炭块,塞进怀里,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
路过药田时,他忍不住停下脚步,盯着那片被他拔光的角落。
泥土被王长老翻了一遍,空荡荡的,像缺了牙的嘴。
他挠挠头,小声嘀咕:“那叫凝气草的……真有那么金贵?”
话音未落,一阵风卷过,火堆里的一点灰烬被吹了起来,轻轻落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轻得像片雪。
他缩了缩手,那灰烬就顺着指缝飘走了,没留下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