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敲过三响,坤宁宫西侧的偏殿像浸在墨汁里,只有窗棂漏进半缕残月,在青砖地上投下瘦长的影子。
阿关守在廊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缝着块磨得发亮的铁尺,是她上一世死在蛮夷王帐外时,唯一没能攥紧的东西。
冷风卷着桂花香飘过来,她却猛地打了个寒颤,鼻尖仿佛又闻到了蛮夷之地那股子膻腥和血腥混杂的味,还有……蚂蚁爬过皮肤时,密密麻麻的痒和后来蚀骨的疼。
“阿关。”
殿内突然传来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阿关从未听过的急促。
她心头一紧,推门进去时,看见萧依婷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月光勾勒出她纤瘦的背影,那件云锦寝衣的下摆还沾着点白天绣坏的丝线。
这不是上一世那个娇纵又认命的公主。
上一世的这个时辰,萧依婷该是哭着把自己埋在锦被里,骂蛮夷是茹毛饮血的畜生,却从没想过“逃”。
“殿下。”
阿关的声音比平时更哑,她习惯了沉默,重生回来这半个月,她甚至没跟殿下说过三句整话。
喉咙里总像堵着东西,是上一世被割破喉咙前,没喊完的那声“殿下快走”。
萧依婷猛地转过身,烛火在她眼里跳得厉害,“阿关,我们今晚走。”
阿关瞳孔骤缩,手里的烛台差点没拿稳。
走?
去哪?
她下意识地摸向袖口的铁尺,指尖冰凉——上一世,她们就是在出发去蛮夷的前三天,被皇后派人锁在了殿里,插翅难飞。
可现在,殿门还虚掩着,外面只有两个打瞌睡的小太监。
“殿下……别问为什么。”
萧依婷抓过桌上的包袱,沉甸甸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我知道要被送去和亲,去了就是死。
阿关,你得帮我。”
她的手指在发抖,却死死攥着阿关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嵌进肉里,“我知道这很难,但只要能逃出宫,我们……”阿关盯着她。
这张脸和记忆里一样,是京城最娇贵的花,可眼神里的东西不一样了。
没有了认命的怯懦,倒像是被逼到悬崖边,要拼死抓住根救命草的狼崽。
为什么?
上一世的殿下,到了蛮夷王帐才知道怕,才开始哭着喊着要回家。
可现在……“奴婢遵命。”
阿关打断她,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心里却翻江倒海。
不用去蛮夷了。
不用再看着殿下被那些浑身长毛的蛮子拖进帐篷,不用再被按在地上,听着殿下的惨叫却动不了……这就够了。
殿下为什么变了,不重要。
萧依婷明显松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快。
阿关没给她多问的机会,转身吹灭烛火,压低声音:“殿下伏在奴婢背上,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声。”
萧依婷愣了愣,“你……”话没说完,阿关己经蹲下身,脊背挺得笔首。
月光下,她那件洗得发白的青灰色宫装,竟显出几分利落的线条。
萧依婷犹豫了一下,还是趴了上去,入手的是薄薄一层肌肉,硬得不像个常年端茶倒水的宫女。
“抓紧了。”
阿关话音刚落,萧依婷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像被风托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搂住阿关的脖子,眼睛瞪得溜圆——阿关竟踩着廊柱的阴影,几步就蹿上了殿顶!
瓦片在脚下几乎没发出声响,只有夜风刮过耳边的呼啸。
她这才发现,阿关的动作快得惊人,脚尖在墙头上一点,就能滑出老远,像只夜行的猫。
冷宫墙角那棵老槐树,她平时看着得有两人高,阿关却抱着她,几乎是贴着树干“飞”了过去,裙摆扫过树叶,连一片叶子都没惊动。
“你……你会武功?”
萧依婷终于忍不住,在她耳边低声问,声音里全是难以置信。
一个宫女?
哪个宫女能有这样的轻功?
阿关的脊背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她想起上一世,殿下也是这么问的,是在蛮夷的囚车里,她为了护殿下,徒手拧断了一个蛮子的脖子时。
那时候殿下看她的眼神,有惊讶,还有点怕。
“家传的,防身用。”
阿关的声音隔着风声传过来,很轻,“殿下,到城墙了。”
萧依婷抬头,果然看见那道横亘在夜色里的宫墙,高得像要插进云里。
她正想说话,阿关却深吸一口气,抱着她猛地跃起——不是顺着墙爬,而是像片叶子一样,竟首接往墙头上掠!
风声在耳边炸开,萧依婷吓得闭上眼,只觉得腰间一紧,下一秒,双脚就落了地。
是城外。
泥土的腥气混着野草味扑面而来,和宫里的熏香截然不同。
阿关松开她,转身警惕地看着身后的宫墙,月光照在她侧脸,线条冷硬,和平日里那个低眉顺眼的宫女判若两人。
萧依婷看着她,心里的疑惑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这个阿关,和书里那个唯唯诺诺、最后跟着原主一起惨死的宫女,根本不是一个人。
可阿关没给她探究的机会,只是从怀里掏出个用红绳系着的小木牌,上面刻着个‘关’字,又从包袱里拿出两身粗布衣裳:“殿下,换衣服吧。
天亮前,我们得走出三十里地。”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可只有阿关自己知道,握着木牌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上一世,她就是穿着这身宫女服,死在离宫墙三百里的地方。
这一世,她抱着殿下,真的逃出来了。
殿下还活着,她也不用死了。
至于殿下为什么变了……阿关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薄茧的手心。
管他呢。
她这条命,本就是欠殿下的。
这一世,她只要护着殿下,走到蛮夷的刀子够不着的地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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