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崎港漂浮着一种奇特的气味——腌鱼、海藻、硫磺与焚香的混合体,像某种异教仪式的熏香。
路易斯·阿尔梅达踏上岸时,黑袍下摆沾满了泥泞。
港口的日本人对他指指点点,那些音节短促的语言让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呓语。
“神父!
这边!”
一个矮胖的葡萄牙商人挥舞着帽子跑来,金戒指在阳光下闪得刺眼。
这是若昂·皮雷斯,据说是主教安插在长崎的线人。
“欢迎来到东方地狱。”
皮雷斯用沾满酒气的嘴凑近耳语,“在这里,真神和假神做生意,就看谁的奇迹更卖钱。”
去往居留地的路上,路易斯目睹了奇景: Franciscan 修士在教堂前洒圣水,几步之外就是佛教寺院,香客们对着千手观音叩拜。
更远处,某个新兴教派的信徒正抬着圣母与菩萨杂交的神像***,旗幡上写着汉字:“南无妙法玛丽亚那是‘邪宗门’。”
皮雷斯注意到他的目光,“小心点,他们专抢我们生意。”
居留地设在出岛,一个人工填海造出的扇形小岛。
在这里,路易斯见到了其他传教士——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如骷髅。
“三年了,只发展了两个信徒。”
老神父托梅斯掰着手指计数,“一个是为了治病,一个是为了学葡萄牙语做通译。”
晚餐时,路易斯见识了所谓的“日本式基督教”:米饭被祝圣为圣体,清酒当成圣血,信徒用筷子领圣餐。
更让他震惊的是,托梅斯神父居然默许这种亵渎行为。
“ adaptation (适应),孩子。”
老神父眨着浑浊的眼睛,“在这里,不让步的传教士都成了殉道者——不是被幕府处决,就是被自己人告发。”
夜间,路易斯在分配给自己的小屋里整理工具箱。
月光从纸窗渗入,在硝酸银瓶子上投下幽蓝反光。
他忽然听见细微的刮擦声——纸窗被戳破个小洞,有只眼睛正向内窥视。
“谁?!”
他猛地拉开房门。
廊下空无一人,只有地板上散落着几片鲜红的枫叶,排列成奇异的十字形状。
路易斯想起平助木匣里的标本,脊背一阵发凉。
第二天,皮雷斯带他去市集“体验风土人情”。
长崎的街道如迷宫般蜿蜒,两旁店铺悬挂着汉字招牌,穿和服的女子踩着高屐哒哒走过。
在某个十字路口,路易斯目睹了一场公开处刑。
几个“切支丹”被绑在柱子上,刽子手用长刀精准地切除他们的手指。
血滴在沙地上时,围观群众竟欢呼鼓掌。
“幕府的新政策。”
皮雷斯低语,“不杀信徒,只让他们残废——这样更能恐吓其他人。”
其中一个受刑者突然抬头,与路易斯目光相接。
那是个年轻女子,剧痛让她面容扭曲,但眼中却燃烧着某种炽热的光芒。
当刽子手切下她最后一根手指时,她竟用流利的葡萄牙语喊道:“圣母在长崎流血!
她的血将染红整个日本!”
人群骚动起来。
路易斯看见几个穿黑袍的人迅速消失在小巷中,他们的袍角绣着若隐若现的红枫叶图案。
当晚,路易斯在日记中写道:“这里的人不惧怕痛苦,甚至渴望痛苦。
殉教对他们而言不是惩罚,而是通往天国的捷径。”
几天后,皮雷斯带来个“好消息”:附近村庄有个濒死的老信徒,希望得到最后圣事。
山路崎岖,竹林在雨中沙沙作响。
农舍里,老人躺在床上,胸口溃烂的伤口散发着恶臭。
当路易斯拿出圣油时,老人却挣扎着推开。
“不要这个……要‘真正的圣血’……”皮雷斯急忙打圆场:“老糊涂了,他说的是本地传说……”但老人突然抓住路易斯的手,力量大得惊人:“神父,让我像圣人那样流血吧!
让我的血证明信仰!”
路易斯感到工具箱里的化学药剂在发烫。
那一刻,他理解了阿方索临死前的话——在这里,伪造奇迹比传播真理更赚钱,或许也更“神圣”。
回程时暴雨倾盆,他们躲进山间破庙避雨。
庙里供奉的菩萨长着圣母玛利亚的面容,香案上放着十字架和佛珠。
墙壁涂满血红的枫叶图案,中央用汉字写着:“血洗罪孽,枫红如圣”皮雷斯突然跪地祈祷,用的竟是佛教咒语夹杂拉丁文。
路易斯意识到,这个肥胖商人恐怕早就是“邪宗门”的信徒。
雨停时,月亮从云隙露出。
路易斯在庙后发现了更惊人的东西——个半埋土中的石棺,盖板上刻着葡萄牙文:“这里安睡着蒙主宠召的若昂·费尔南德斯神父,他于1542年将福音带给日本”但根据官方记载,费尔南德斯神父应该早在1549年才随沙勿略抵达日本!
路易斯用力推开棺盖。
里面没有遗体,只有一堆传教用品:腐烂的圣袍、15***年版的《公祷书》(比官方记载的传入时间早十年)、还有封用拉丁文写就的信:“致后来者:若你发现此棺,说明‘伪装’仍在继续。
我们从未真正离开,只是换上了东方的面具。
记住,圣奥古斯丁说过——有时我们必须通过错误来接近真理……”信纸在手中颤抖。
路易斯终于明白,教会早就知道日本存在个秘密基督教传统,比官方历史更早、更深入,也更……异端。
返程途中,他故意绕道去了那个流血圣母显灵的山洞。
洞壁布满抓痕,地上散落着干涸的血迹和草药渣。
在岩缝中,他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几株叶片猩红的枫树苗,正是平助木匣里那种“鬼血楓”。
当夜,路易斯在实验室(原厨房)提炼枫叶汁液。
加入硝酸银后,液体变成诡异的鲜红,散发着与当年主教书房那个假苦像完全相同的气息。
他蘸取少许涂在手上——皮肤立即产生灼烧感,出现类似圣痕的溃疡。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染色剂,而是某种强效化学***物。
纸窗再次被戳破。
这次从洞孔塞进张字条,用漂亮的花体葡萄牙文写着:“想知道真相吗?
明日子时,青龙寺后山见。
独自前来。”
路易斯彻夜未眠。
工具箱摊在榻榻米上,每件器物都在月光下闪着幽光。
他拿起那根特制的“圣钉”,钉尖的储液槽可注入0.3毫升液体——正好够制造一次“流血奇迹”。
第二天,他故意在居留地散布消息,说要上山采集草药。
托梅斯神父欲言又止,最后塞给他个护身符——佛教的御守,里面却藏着基督教圣牌。
山路越走越荒凉。
废弃的青龙寺伫立在悬崖边,屋檐下挂满褪色的破幡。
在后山空地,路易斯看见了个精心布置的祭坛:中央放着苦像,西周点着白蜡烛,地上用枫叶排成十字形。
但没有人。
等待时,他注意到苦像的异常——这个基督像的面容似乎是亚洲人,长着细长的眼睛和扁平的鼻子。
更奇怪的是,矛伤位置装着个微型机关,与他工具箱里那件设计几乎一模一样。
“喜欢吗?
这是按圣多默带来的原始像复制的。”
声音从身后传来。
路易斯猛地转身,看见个戴能剧面具的女人。
她穿着葡萄牙修女服,却踩着日本木屐,手中团扇画着圣母抱婴图。
“他们说圣多默曾到印度传教。”
女人的葡萄牙语带着奇怪口音,“为什么不能也来日本呢?
也许他留下了子嗣,也许他的教义与本地信仰融合……”路易斯握紧袖中的“圣钉”:“你就是妙椿?”
女人轻笑:“妙椿是理念,不是一个人。
就像基督不仅是那个人,更是‘道’。”
她用团扇指向苦像,“就像那个——既是基督,也是药师如来。”
“你引我来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路易斯一脸狐疑地问道。
面具后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幽光,仿佛能洞悉人的内心。
只听那女人缓缓说道:“我是来给你一个选择的。”
路易斯眉头微皱,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女人见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她轻轻挥了挥手,只见几个黑影如鬼魅一般从树林中缓缓走出。
待他们走近,路易斯才看清,这些人竟然都是残障者,有的缺了手指,有的则是瞎了眼睛。
然而,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些残障者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块金灿灿的金块,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或者……”女人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可以选择成为一个制造奇迹的人。”
她的话语如同魔咒一般,在路易斯的耳畔回荡。
路易斯凝视着那些渴望的面孔,他们的眼中充满了对奇迹的期盼和对救赎的渴望。
他看到了老信徒那求而不得的圣痕,看到了托梅斯神父在无奈中妥协的神情,也看到了主教书房里那个假苦像流出的红色液体。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个曾经在里斯本小巷中被殴打的混血少年。
在这一刻,他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使命”。
他从袖中取出“圣钉”,走向那个亚洲脸的基督像。
当他把钉子轻轻压在像的手掌上时,鲜红的液体缓缓流出。
信徒们纷纷跪倒,用日语唱着 improvised 的赞美诗。
戴面具的女人靠近他,香气如鬼血楓般甜腥:“欢迎来到真正的东方教会,阿尔梅达神父。”
在她眼中,路易斯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黑袍如鸦羽,面庞笼罩在烛光阴影中,仿佛戴上了另一副面具。
山下的长崎港灯火通明,犹如夜空中璀璨的明珠,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路易斯站在山顶,俯瞰着这座繁华的港口城市,心中感慨万千。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轨迹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的他,只是一个从里斯本来的普通神学生,怀揣着对上帝的虔诚和对知识的渴望。
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在不经意间将他带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让他面对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在路易斯身旁的工具箱里,那些化学药剂在黑暗中微微反光,仿佛无数只窥视尘世的眼睛。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却似乎蕴含着无尽的秘密和力量。
这些药剂是他在旅途中偶然得到的,对于它们的用途和效果,他还一无所知。
路易斯凝视着这些化学药剂,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
他不禁想知道,这些神秘的液体究竟能给他带来怎样的改变?
是帮助他实现心中的梦想,还是将他引入一个无法预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