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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发表时间: 2025-10-16

辽东巡抚衙门,后院书房。

炭盆里的银骨炭烧得正旺,驱散了辽东早春残留的寒意,却驱不散方逢时眉宇间的凝重。

他独自坐在紫檀木书案后,指间捏着一封已然阅毕的信笺。信纸是常见的宣纸,但右下角一个极淡的、看似无意滴落的墨点,却是他与京城座师——那位隐在幕后、与严嵩微妙抗衡的徐阶一派要员——约定的暗记。

信上的内容,比窗外的倒春寒更让他心头发冷。

字里行间,并无激烈辞藻,只是平静地叙述:严嵩父子,为固权位,正系统性地将其门生、故旧、乃至甘为鹰犬之辈,安插至九边重镇,占据督抚、兵备、总兵等关键职位。辽东,因其战略地位及近年小股虏患不绝,尤为严党所关注。信末,座师的叮嘱言简意赅:“辽事艰危,用人尤需慎之再慎。锋芒过露者,易折;根基未稳者,易倾。望贤契明察秋毫,步步为营,勿授人以柄。”

“系统安插……勿授人以柄……”方逢时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案面上敲击。他回想起月余前雪夜密访的李成梁,那汉子身上勃发的勇力与未加掩饰的韬略,正是座师信中所谓的“锋芒过露者”。举荐此人,无疑是在告诉严党,他方逢时在辽东,要启用不属于他们体系的“自己人”。这在平时已是忌讳,在严党正欲牢牢掌控九边的当下,无异于火中取栗。

书房内静得只能听到炭火偶尔的噼啪声。方逢时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中飞速权衡。李成梁是人才,是利剑,但这把剑此刻出鞘,是否会被严党的铁腕轻易折断?甚至,连累到自己这个执剑之人?

良久,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不能因噎废食。辽东需要能打仗的将领,朝廷需要忠于国事而非忠于权相的边臣。若因惧怕党争便藏匿贤才,那他方逢时与那些蝇营狗苟之徒有何区别?

风险,必须冒。但方式,可以讲究。

他铺开新的信纸,斟酌着词句,开始起草一份呈送兵部、并抄送阁部的例行举荐文书。在列举了铁岭卫指挥佥事缺员待补的情况后,他提到了李成梁的名字,但用语极其平实克制:

“……查有铁岭卫军户李成梁,世袭军籍,晓畅军事,勇略亦足。前岁鞑虏犯边,曾率乡民御敌,颇称敢战。观其平日,于边情地势,亦非全然懵懂。虽出身微末,然值此用人之际,或可试以职事,观其后效。若其果能尽职,再行升赏;若不堪用,罢黜亦不为迟……”

他没有大肆渲染李成梁的雪地论兵,也没有突出其非凡胆魄,只将其定位为一个“颇称敢战”、“非全然懵懂”的可试之才。这是一种保护色,将可能引发的关注降到最低。

文书密封,以六百里加急送出。方逢时站在窗前,看着信使的身影消失在辕门外,心中并无轻松之感。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荐书一上,李成梁这个名字,便正式落入了某些人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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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数日后,辽阳城,兵备道衙门。

辽东兵备道张琏,年约五旬,身材微胖,面团团的脸上总带着三分笑意,只是那笑意 rarely 抵达眼底。他刚送走一批前来拜谒的下属,回到温暖如春的书房,惬意地品着新到的江南春茶。

一名心腹师爷悄步而入,将一份抄录的文书恭敬地放在他面前:“东翁,京城和巡抚衙门那边刚传来的消息,方抚台举荐铁岭卫一个叫李成梁的军户,袭补指挥佥事之缺。”

“李成梁?”张琏慢悠悠地放下茶杯,拿起文书,扫了一眼,嗤笑一声,“方逢时这是无人可用了吗?一个破落军户,也值得他亲自举荐?‘率乡民御敌’?呵,怕是走了狗屎运,打退了几个马贼流寇吧。”他言语间对方逢时并无多少敬意,背后靠着严嵩这棵大树,他在这辽东,很多时候并不需要太给巡抚面子。

然而,当他细看文书后方逢时那句“值此用人之际,或可试以职事,观其后效”时,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他能在严党体系中爬到兵备道的位置,嗅觉绝非寻常。

“不对……”张琏用手指敲着桌面,眼中精光闪烁,“方抚台何等谨慎之人,岂会无故举荐一个无名小卒?即便真是无人可用,按惯例交由下面司道办理即可,何须亲自上书?此中必有蹊跷。”

他沉吟片刻,对师爷吩咐道:“去,仔细查查这个李成梁的底细。祖上何人,平日言行,与巡抚衙门有何往来,越详细越好!”

师爷领命而去。不过两日,关于李成梁的情报便摆在了张琏案头。家世败落,袭职受辱,雪地推演,巡抚曾于其家附近出现(虽未直接查到夜访之事)……一桩桩,一件件,拼凑出一个不甘沉寂、且可能已入巡抚法眼的边地豪杰形象。

张琏的脸色阴沉下来。

“好个方逢时!”他冷哼一声,“果然是想培植私党,与我等抗衡!这李成梁,看来并非池中之物,若让其得了势,凭借其勇武,再有了方逢时的支持,这辽东军中,日后还有我等立锥之地吗?”

他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严阁老正在大力安插亲信,掌控边军,若在自己眼皮底下让方逢时的人冒头,自己这官也算是当到头了。

“想出头?没那么容易!”张琏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提起笔,在一张空白的帖子上写下几行字,吹干墨迹,递给心腹师爷,“找个可靠的人,送去给京城‘小阁老’府上的二管家,就说辽东这边,方巡抚似乎有意提拔一些非经制内的‘勇悍之士’,恐非朝廷之福,请阁老与‘小阁老’留意。”

“小阁老”便是严嵩之子严世蕃,把持着官员升迁的很大一部分权柄,且耳目灵通,手段酷烈。

做完这一切,张琏靠在椅背上,重新端起那杯已微凉的茶,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

“李成梁……本官记住你了。这辽东的水,深着呢,就怕你这条小鱼,还没扑腾起来,就先淹死了!”

巡抚衙门的举荐文书,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